三个小时的IMAX电影结束,场内响起了掌声。
我侧过头问17岁的女儿,这是不是她第一次碰到看完电影鼓掌的,她说是。
又问她给几星,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五星!
以下随感几句,不算影评。
1. 电影确实还是要去电影院看Sigrid Nunez在Sempre Susan: A Memoir of Susan Sontag中说,桑塔格家中的电视只是摆设,她看电影从来都是去电影院看。
刚出国读书那阵子,我常去图书馆资料室看录像带,记得有次在小隔间带着耳机在十七寸屏幕上看完《公民凯恩》,有不过如此的感觉。
后来电影院重映又去看了一次:奥森威尔士硕大的脑袋占据了半个银幕,环绕音响里发表煽动人心的演说,在太太身上投下的巨大阴影……一切都不一样了。
诺兰也曾经回忆,在俄亥俄州看完《星球大战》后不久,他父亲带七八岁的他去伦敦莱斯特广场剧院观看《2001:太空漫游》的重映。
在巨幕下,他获得了一种纯粹的沉浸体验。
《奥本海默》这部达到IMAX电影极限长度的电影,也是诺兰童年梦幻的再现。
2. 还是一部诺兰电影“作者论”最初起源是法国人二战后得以看到暌违多年的美国电影,发现导演在好莱坞体制的各种限制下,还能充分展示个人风格。
从这个角度说,诺兰是作者论在电影进入新世纪后的最佳代表。
《奥本海默》中的非线性叙事、痴迷时空、彩色和黑白影像交织、对音乐的重视和运用,都能在诺兰过去的电影中找到,更别说这次诺兰还用第一人称、独立完成了剧本。
我不太同意强分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
诺兰曾经说自己更像是一个工匠而非艺术家,泰伦斯·马力克则是一位艺术家。
电影被成为第七艺术,是因为综合了建筑、音乐、绘画、雕塑、诗和舞蹈这六种艺术。
诺兰这样英语文学专业毕业、能写能画、懂摄影深谙音乐的全才,他说自己不是艺术家,那只是自谦,表示自己电影和别人的不同,旁人不能把这样的话当真。
3. 从华纳到环球《信条》亏了5000万,发行时和华纳的争执也让诺兰从老东家华纳转到了环球。
《奥本海默》第一个周末的预估票房是4000万到5000万,实际票房超过8000万,加上海外票房(包括中国),以1亿成本来计算,必将是一部大赚的片子。
诺兰是华纳的cash cow,在《信条》之前从不知道亏钱的滋味。
有人以为让电影高管头痛甚至犯心脏病,花钱如流水逾期超支的导演,才算不和体制妥协、真正有追求的艺术家。
诺兰恰恰相反,一直是个体制内的乖孩子,也让一些人看不起他。
诺兰这么乖,和他当年上寄宿学校有关。
诺兰的父亲是英国人,从事广告行业,母亲是美联航空姐,有了孩子后当老师。
他从小在英美两国生活,11岁时父亲让他进了天主教寄宿学校。
夏洛蒂·勃朗特和奥威尔都写过寄宿学校的惨痛经历,诺兰上的学校等级森严,食物极差,熄灯后说话也会被抽打,但让诺兰学会了如何在严苛的体制下成长。
诺兰拍片快,不超支,甚至还比别人省钱。
《奥本海默》预算成本1亿,《碟中谍7》将近3亿。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刚开始拍电影就想通了, 如果自己能比好莱坞高管们期望的快一点,便宜一点,那么这些人就会去折腾其他事,会让他做自己的事情。
4.算不上好的科学家电影,但是一部不错的传记电影科学家电影不好拍。
《美丽心灵》里的纳什和现实生活中的纳什相差很大,《万物理论》和《模仿游戏》都拍成了小清新和英伦风光片。
《万物理论》小雀斑对着咖啡里的牛奶、对着火炉头蒙着毛衣,思考出黑洞理论,是一种把科学发现过程可视化的尝试。
诺兰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即使他像拍《星际穿越》一样请来科学家咨询,用严格计算制作出来的光影波来表现奥本海默对量子理论和黑洞的思考,我看了更多是感叹现代物理学之难。
前几年有位物理博士友邻说看不懂《时间简史》,她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不用数学就根本讲不清楚,用文字表述只是隔靴搔痒。
文字和物理学已经隔了一层,电影的视听手段和文字再隔一层,况且没有证据表明奥本海默依靠可视化思维,相反他是一个特别倚重数学的物理学家。
优秀的传记电影像《末代皇帝》和《甘地传》,传主本身经历就是一部绵延不绝的大戏,奥本海默本质上是个学者+官僚,没那么多戏,所以剧本以两个听证会为重头戏,用奥本海默本人的视角,回顾奥本海默的一生,是一种聪明的写法。
没有看片子之前听广播,称这个片子为biography thriller,还有点奇怪。
去电影院之前,请女儿做点功课,至少把奥本海默的维基看一下,有点背景知识,她不以为然地说:“如果这真是一部好电影,那就不需要任何背景知识。
”我想了想,觉得她是对的,《奥本海默》要成功,需要俘获像她这样的观众,而不是我这样脑袋里塞满先入之见、自以为懂得很多的人。
这是我之前写的一篇关于奥本海默的日记:https://www.douban.com/note/851450164/?_i=0374016dLZ-qN05. 明星的作用第一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诺兰电影是2002年的Insomnia,但留下印象的不是导演诺兰,而是三位明星主角,帕西诺、斯旺克和罗宾·威廉姆斯。
那是诺兰第一次承接好莱坞大制作,还是一部翻拍片,剧本也是现成的。
最后卖得很好,三位明星的作用恐怕远大于导演。
这次映前报道说,几位一线明星出演《奥本海默》都接受了低片酬,本来一千两百万美元一部,拍这部只拿个零头,两三百万。
看来如今是明星都要想要出演诺兰的片子,甚至不惜自降身价。
明星本身是一个悖论。
最好的表演是让观众沉浸在剧情和角色中,而不是去关心谁演的,但明星则无时无刻不提醒你:我多么的耀眼,多么的美丽(and or)有型。
有多少观众是冲着奥本海默去看这个片子,又有多少观众是冲着基莲、艾米莉·布朗特、小唐宁和马特·达蒙去的?
有位友邻看完后说,基莲太美,她可以只为了他再看一遍,忽略掉所有剧情。
这就是明星的力量。
6. 为什么五星看完片子,和女儿去吃快餐Chick-fil-A,我说没想到她会给五星,《星际穿越》我会给五星,《奥本海默》我觉得是四星。
她笑道:你喜欢末日电影和科幻片,《星际穿越》又描绘了两对父女之情,给五星不奇怪啊。
我说:你还真了解我,在我二十多岁时,最喜欢库布里克和雷德利·斯科特的电影,诺兰可以说是他俩的接班人。
我接着问她为什么给五星,她说:I don't have a vested interest in Interstellar. This movie is different. From the very beginning, I care about what will happen to him. 3-hours doesn't feel that long. 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是:“我对《星际穿越》没什么感情投入。
这部电影不一样,从一开始,我就关心奥本海默的遭遇,三个小时不觉得长。
”马上要进入高中最后一年的女儿现在忙得很,得空只看小说和虚构类电影,《奥本海默》这部三个小时无数人物的历史传记片却打动了她,让她给出五星,我也就按她的评分在豆瓣上打分吧。
文|梅雪风首发于《正面连接》公众号一要评价诺兰的《奥本海默》,必须要先讲他之前的电影。
克里斯蒂夫·诺兰的电影其实一直共享着两大基础,其一就是一种古典的希腊悲剧气质,其二是一种属于理工男的炫技的能力和冲动。
所谓希腊悲剧气质 ,表现在诺兰的电影里,就是他的宏大与悲悯,他的电影无论切入点和题材的大小,他总是能将其提升到一种人性的高度。
所以既使如《蝙蝠侠》这样的爆米花电影,他也能将其拍成肃杀冷峻的社会寓言。
他热爱悖论, 钟爱虚无,但他并没有像很多创作者一样因此变得愤世嫉俗和尖刻,用黑色幽默来审判和嘲笑整个世界,看无意义的幽灵怎样让整个恢宏的意义大厦变得千疮百孔,用一种冰凉的恶意来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就如同科恩兄弟、盖·里奇、大卫·芬奇,他们用或嬉皮或摇滚或朋克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总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而诺兰与他们相反,他始终有一种举轻若重的感觉,相较于前三者,他有着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端庄和肃穆。
所以同样面对虚无和悖论,他的重心并不是去戳破它们,然后产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优越感,他始终有一种沉痛感,他更愿意去表现一个个体面对这种人生真相时的崩溃挣扎与抵抗,无论这种抵抗看起来多么无力甚至是虚伪。
从气质来说,他更像是存在主义的旗手之一的加缪,他们同样严肃和锐利,且都同样缺乏幽默感,因为幽默需要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能力。
他那些拍得好的作品,里面的人物大多有着一种西西弗斯的气质。
比如《记忆碎片》,相较于记忆丧失之后的一片苍茫,主人公情愿让自己置身于大仇尚未得报的错误记忆里,因为相较于人生刺骨的痛苦,没有人生目标更难以忍受。
比如《致命魔术》,它表面在讲魔术,其实同样在讲鲜血淋漓的人生,所谓的奇迹,无非是自我的无情的忍耐力,是能置情感上和肉体的痛苦于不顾,将真实的自我完全隐藏到无人知晓的最深处。
所谓最终的胜利者,就是能将这种变态的伪装进行到底的人。
比如《盗梦空间》,它则讲了现实与梦境的同一性,我们的存在其实就是一场经不住细看也无法确认的幻觉,在这样的绝境中,你是沉醉于明知虚幻的幻境,还是逃离回到另一个你也无法确知真实却更艰难和痛苦的所谓真实。
即使是刚才所说的《蝙蝠侠之黑暗骑士 》,也讲述了同质的困境,世界如此黑暗,是如同小丑一样,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垃圾场,让所有人都现出他们卑劣的原形,然后让他们在野兽般的厮杀中同归于尽,还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已之身承担这个世界的所有的罪孽,让这个世界的仅有的偶像不会碎裂,以此让并不美好的人类能够保有他们不多的信仰,而不至于完全沦为兽类。
而《星际穿越》则从另一方面讲述了同样的问题:是看着家人的死去而拯救全人类,还是冒着人类不复存在的危险,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
是宏大的人类的命运重要,还是具体的个体的生命情感更重要?
这些人物的选择,是真正的两难,是在两个坏的选择中去选那个没那么坏的,那种骨子里的悲观,与那种与虚无对抗到底的惨烈,形成了一种黑暗与光明的强烈对撞。
这种沉痛与壮烈是诺兰电影的精神实质。
相较于探讨人生本质的执着,他更重要的能力,在于他能够用一种通俗且极度明晰的方式具象化那种人生的抽象命题,他对叙事的模型有着惊人的敏感。
《记忆碎片》,是用一种极端化的倒叙方式来探讨人性,人性的最后的真相揭晓时才会显出它极致的惨烈。
《盗梦空间》将梦境变成了一个嵌套结构的平行时空,梦中一生、现实一刻这种人生的基本感受,被他实打实地表现出来。
《星际穿越》,则是将我们平常的神秘的感受,与高维空间巧妙地联系起来。
如果说那种无解却又本质的悖论构成了诺兰电影中的最强大的戏剧驱力,而他那语不惊人死不休却又确实精巧的叙事模型和结构则构成了他之所以吸引普通大众的最大魅力。
这种超强的能力,能让所有价值观的冲突变得前所未有的具象,虽然这种具象某种程度是以粗暴的简化作为前提的。
但前者的深沉与后者的简洁,前者的暧昧与后者的分明,这两者的搭配和平衡,让它们的形式不会轻易成其为纯粹的卖弄,也让它们的内涵不会显得过于深邃而冷硬,这两者让他的电影,有着一种清晰的复杂,同时又有一种明确的深刻。
正是凭着这两者,让诺兰从某种程度打通了严肃与通俗电影之间的界限,而成了当今世界影坛最具票房号召力的电影作者。
简单来说,诺兰之前的电影是外向的,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他澎湃的激情,总是能用一种数学式的精密表达出来。
观众能随着他所建立的明确却坚实的路标去经历片中人物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双重冒险。
二《奥本海默》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变得内向了。
从它的表达来说,它比诺兰其它电影有着更强的希腊式悲剧色彩,这也让影片有着诺兰电影中最为强烈的道德焦虑。
这其中包括奥本海默为自己的黑暗内心所产生的焦虑,他在女友和妻子之间的选择上所产生的焦虑,他为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产生的焦虑,他在抽象的国家利益和具象的个人友情挣扎所产生的焦虑,他在原子弹的罪与善之间所产生的焦虑。
这些焦虑,既与诺兰之间的电影暗通款曲,但这些焦虑的散点式分布,又让它与诺兰之间的电影截然不同。
你无法从中《奥本海默》这部电影中明确地感知它真正的主题,而这在他之前的电影中是被浓墨重彩的宣示的,所以诺兰电影之前的电影,总是将价值观冲突赋予到敌我双方上,无论是《黑暗骑士》中蝙蝠侠与小丑,还是《致命魔术》中的休·杰克曼和克里斯蒂安·贝尔,抑或是《星际穿越》中的马修·麦康纳与迈克尔·凯恩,他们之间的对抗,其实就是影片的核心的价值观对抗。
在这种对抗中你会体会到人或者社会的分裂、黑暗以及最后的永恒高贵。
而在这部电影中,你其实是看不到奥本海默的一个明确的敌人的,他与他的情人,他与他的同事,他与政府,他与他的价值观同路者之间,他们都处在一种紧张而又焦虑的状态中。
在他之前的电影里,片中的一个个矛盾点,其实是逐步深入人物内心的阶梯,最后的本质的问题,总是在最后一刻浮现,在那种最艰难的选择中,人物爆发出他有光彩的弧光。
可以说,他之前的电影,人物之间的矛盾,人物内心的矛盾,属于一个整个逻辑链条中的一部分,缺少一个,整个诺兰宇宙就将崩塌。
而在这部电影中,人物之间的各种矛盾,其实从剧情逻辑来说,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这部电影其实更像是一种美术的逻辑,它在用人物的各个侧面去拼图,最终呈现出一个更大的世界。
如果说诺兰之前的电影是完全数学的,是封闭的,那么这种电影的内在逻辑则是诗意的,是开放的。
简而言之,这其实是一部状态电影,虽然有着一个极为剧情化的外观。
正是这种本质的不同,让你看不到诺兰之前电影中的每个情节的明确的功能性或者说功利性,而每个部分都有着它的自足性。
奥本海默的情感状态,他对社会运动的关心,整个时代的躁动不安,他对原子弹研发的犹豫不决,他对自我的不确定,都有着它们并行的意义。
而所有这些关系,它们参差却又共通的情感,最终构成了一个阴郁亢奋甚至是绝望的时代。
那种弥散在所有的关系之上的那种共通的东西,其实是诺兰这次真正想讲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一次,故事在诺兰的电影中其实从前台退到了后台,而一种更难以描述的氛围成了真正的主角。
这一改变,是相当巨大的。
因为剧情其实是对这个世界最粗疏的解释, 而着重于人的状态,则是对这个世界更谦逊的一种描述。
它不再把逻辑作为最为重要的东西,它不再强行要给一个答案,它开始尊重事物之间并不明确的联系,而诗意其实就是这样产生的,它正是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的碎片之间确实存在而又模糊的联系。
所以在这部中,我们再也看不到诺兰试图找到答案的努力,我们可以拿大卫·芬奇的《社交网络》来举例,这两者从某种程度很相似,都是由两场听证会作为线索来切入故事,但很明显可以看出,这两者的不同。
《社交网络》是要讲清晰地讲出扎克伯格这个人是谁。
影片中他耿耿于怀的哈佛精英俱乐部就是答案的关键, 这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天才,对于所谓上流社会的复仇;是新一代的互联网所产生的新钱,向古典资本主义的老钱所发出的挑衅;他用一种装作并不是真正的他的混蛋的方式,来引起他爱的人的注意,他用做成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来弥补他内心最初始的那点缺撼。
《社交网络》本质上就是新时代的《公民凯恩》,Facebook是扎克伯格欲盖弥彰的玫瑰花蕾。
而《奥本海默》,则显然并没有讲出奥本海默之所以成为奥本海默的原因。
它的重心根本不在这儿,它所有的力量,都在于描摹奥本海默一种更为形而上的精神困境,而这种困境,其实是现代文明的新思潮下整个文明内在支柱的溃塌,它是一个人在冥冥之中窥见未来之后的焦躁和战栗。
时代才是这部电影的真正主角,而奥本海默的各种焦虑甚至是崩溃,则是这个时代的阴影在他身上的各种显影,这种显影横跨肉体、事业、情感以及精神。
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那就必须讲影片中的量子力学以及它的现实中的衍生品原子弹。
量子力学对于人类社会的最大震撼来自于它的随机性,它基本否定了这个世界,它让一切确定性都烟消云散,让一切坚硬的东西都不复存在,让空无成为这个世界的本质。
没有了确定性,其实也就是没有了意义。
而这一发现,并不是哲学家纯粹的头脑风暴的结果,而是被冷冰冰的实验斩钉截铁证明了的。
从这个意义来说,抛开时代这个抽象的名词,量子力学是真正的主角。
而这部电影真正厉害的地方,就是它将变为了以量子力学以及它的衍生品原子弹作为总谱的一曲现代文明令人恐怖而又目炫的挽歌。
所有的宏大与微小都围绕着这一命题而鸣响,人类的精神和肉体都因为它而扭曲和悲歌。
在这部电影中,宇宙中巨大的恒星群,巨大的黑洞,以及微小的粒子或者能量波,散发布同样瑰丽而荒凉的气息。
量子力学的飞速进步与文学艺术界的现代主义的兴盛同时进行,所以当奥本海默在量子力学的宏大和冰冷中不可自拔时,他也在艾略特的《荒原》、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中流连往返。
荒原也成了这部电影中最主角的意象,片中最重要的场景洛斯阿拉莫斯,也是一片荒漠。
在这部电影里,在这片荒漠所产生的原子弹,其实就是整个世界真正损毁的开端。
它既是解决那个时代灾难的一锤定音的事物,也是真正拉开整个世界毁灭之幕的里程碑。
死亡成了影片中如影随形的东西,它的美丽和残忍让片中的人物既恐惧又莫名亢奋。
影片开宗名义地出现了一个注射了氰化钾的青苹果,就是对死亡的最形象的比喻。
奥本海默没来由的想毒死自己的导师,却又莫名地突然停止,其实就是他内心在虚无与现实之间挣扎的明证,是他忍不住堕落又忍不住要自救的本能反应。
也因此,所以影片中奥本海默的两次感情,都被处理成了一种无法自控的相互取暖的过程,它像是人在寒冷中不得不为之的自保行为,是对抗死亡的最本能的方式。
无论是奥本海默念着梵文,在死亡的意象中与女友做爱,还是他与后一任女友在洛斯阿拉莫斯的旷野之中拥吻,都不是一种浪漫的感受,而是一种溺水般的自救,是两个无望的人把彼此当成了向上攀爬的藤蔓。
宇宙之风从过去和未来同时吹来, 无人能够抵挡它的寒意。
生命,在这部电影中成了一种最让人不适的存在。
奥本海默的儿女的每次出场,都伴随着让人崩溃的声嘶力竭的哭声。
而影片中最美的事物是原子弹爆炸时所产生的火焰,它们冷酷而又温柔地轻舞着,坚定地吞噬一切。
这种刻意的反向的对比,更是说明了影片那种无法隐藏的灰暗基调。
生命的聒噪,与死亡的妩媚,这种森然而又炙热的情感,是诺兰电影中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也是这部电影的最大价值之所在。
这种冰冷的诗意,让整部电影有着诺兰电影前所未有的暧昧感。
人物在现实与内心的挣扎,与这个世界的神秘与空无,成了一体两面的事情,它们在同一个旋律中神秘的共振。
也正是这个原因,这部电影的音乐及音效比他的其它电影更为重要。
这些声音,其实就是他内心的声音,电影原声里,那个略带不和谐的从低沉到高潮又回复到低潮的主基调,就是奥本海默内心既压抑又亢奋的写照,是他如在火山之上又如置身冰炉的一种证明,而那些电流声和跺脚声以及种种躁声,则是如岩浆般的奥本海默内心的更真切的证明。
同时,这些声音,也是这个世界本相的显现,我们都在它们的指挥下共舞。
影片那令人紧张的叙事节奏,在这部电影里也不再是为了剧情张力而设计的,它是影片的整体氛围的一部分,是整个时代令人不安而又迅速地裹挟着所有人前进的面孔,它是时代的杀气腾腾的步伐。
影片的宏大,就在于它在将荒原、原子弹的爆炸,整个社会的恐慌、奥本海默本身的挣扎并置,那些非剧情的部分,其实与奥本海默的行动,有着同等的重要性。
也正是在这种近乎命运般的冥冥之中的毁灭的巨大声音中,奥本海默那种看起来混乱和自相矛盾的救世情怀,才显得悲怆。
片中的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种时代症候的表征。
那种荒凉与壮美,焦灼与空虚,那种厌倦与饥渴,那种贪欲与恐惧,氤氲在影片的每一帧之中。
四影片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的诗性,和它的心理化。
也因此,诺兰某种之前电影过度剧情化的惯性,也某种程度损伤了它的品质。
比如影片沿着诺兰之前电影的惯性,将小罗伯特·唐尼所饰演的施特劳斯作为首要反派,其实是影片的最大败笔,因为奥本海默真正的敌人其实是那个让人不安而又兴奋的时代,而非施特劳斯所代表的官僚阶层,他身上并不能真正负载与奥本海默精神能量相当的与之对抗的价值观, 他只是官僚体系中的平庸人物对于天才型人物的误解与嫉妒,类似于《莫扎特》中萨里埃斯对于莫扎特莫名却又坚定的敌视,这种浓墨重彩的世俗化的对抗,其实与影片真正想要讲的奥本海默的内心深渊并不相同,他矮化和窄化了影片中真正的矛盾 ,也自然而然会让观众产生一种不匹配的错位感和失衡感。
当然这种诗化,也让诺兰的某些影迷会产生一定的迷惑,因为这部影片从剧情上来讲是没有真正的高潮的,无论是原子弹的爆炸,还是在两场听证会上激烈辩论,都只是并行的影片情绪在某个时间段最大音量的鸣响,而不是典型诺兰电影中极强逻辑性推演出的戏剧张力的集中释放。
但不管怎么说,这部电影是诺兰一种让人心生赞叹的尝试。
在这部电影之前,我们能看到诺兰在另一个层面的尝试,比如《敦刻尔克》《信条》,很遗憾,它们看起来更像诺兰在叙事层面走火入魔的产物。
当他无法在表达层面找到更让他激动的东西时,他试图在形式玩出更多的花活。
但这种花活其实无效的,甚至会因为这种形式的过于繁复,反而显出它们在实质上的单薄和无趣来。
反而是这部电影,你虽然能感受到它在剧情上的轻重失衡,但它内在的能量却有着活火山般的一致性和爆发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有话想说和怎么说话之间,永远更重要的是前者。
具体在这部电影中,你能看到一个导演的锐意求新,他创作惯性的强大,以及这两者之间分裂所带来的不适感,更能看到他到达一个新疆域后所表现出的罕见的感受力,以及这种感受力所带来更微妙更难言的震撼。
而重要的,其实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那种宏大性,从视野来说,它能够媲美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或者说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或者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它们都试图去描摹整个人类的命运,去逼视整个文明的本质,从最大的尺度上去度量我们的物质和精神世界。
它内在的严肃和尖锐,让它有着近些年好莱坞电影难得一见的气质,它的庄严和强烈道德感,让每一个观众都不得不心中凛然。
很遗憾看到诺兰在创作上已变得如此僵化。
影片从起幅到落幕,满坑满谷的角色登场谢幕,然而在如此庞大的群像之中,我却无法真正地“看到”哪怕一个人物,包括奥本海默本人。
每位演员的表演都没有问题,哪怕是一些脸谱化的角色,如玻尔、爱因斯坦、杜鲁门等等,也都看得出在表演上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但我还是“看不到”他们,看不到这些演员作为历史人物的情绪与状态,问题出在哪里?
我想,似乎是因为作者只采纳了人物的言语,却没能采纳人物的心理,让整部影片变成了一场关于“自由间接话语”的幼稚游戏,以至于那些特写和近景镜头,仿佛都成了空镜,无法帮助观众靠近并凝视人物,与之产生链接。
这一次,多重时空的交织不再是为了谜题和杂耍,或者炫耀诺兰那些复杂跳跃的影像构思,但随之引发的,则是影片异常单调的转场逻辑。
在奥本海默攀登顶峰的时期,影片是彩色的,在他作为普罗米修斯被审判之后,影片遁入黑白。
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以奥本海默作为叙事视点时是彩色的,施特劳斯为叙事视点时是黑白的。
但无论如何,色彩的切换无疑揭示出(作为导演立场的)奥本海默在人生的两个阶段,对待世界的不同态度。
从这个层面上说,整部影片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完整的奥本海默主观镜头,这样的立意每个人都很容易解读到。
但从美学上讲,这种手法毫无新意,我们在许多以镜像世界为故事背景、或者是讲述梦想与现实的影片中都体会过。
而对于本片来说,因为对人物的描述近乎溃败,这个手法充其量只是标记出了一种视觉效果,一个时空刻度,至少从色彩以外的维度,我无法感受到两个世界带给我的那种真正巨大的情感落差。
同样的,影片有许多古典主义的叙事手法,被生硬安插在了诺兰一贯的现代性结构之中,导致观感时而保守时而激进,引发强烈的断奏感。
比如奥本海默在欧洲求学时陷入迷茫,或者在讲述他的理论成果时,影片均毫无意外地插入了一些宇宙奇观的镜头,给我的第一反应,无非是增加一些视觉奇观,是一种作为大制作电影的商业指标的体现,却不能带给我真正的从视觉到心理上的冲击力。
而声音,作为占据这部影片主导地位的叙事元素,在使用上反而是相当陈旧迂腐的。
密集的弦乐与合成器音墙自不必说,这是诺兰一直以来的风味,而于静谧处猛然爆发的巨大混响,也只是无数类型片甚至流行音乐中的常规技巧而已,只是在影院的声场下来得更为猛烈惊怖罢了。
在我看来,对声音的如此运用也只是强行拨弄着观众的生理反应,根本无法带来“纯视听情境”应有的巨大表意张力。
在这一点上,阿彼察邦的《记忆》要比本片巧妙出色得多。
并不是说古典主义叙事法就一定过时了,比如今年同样跟科学家和原子弹有些关系的《小行星城》,就是一部主打复古套路的年代戏,同样黑白彩色区分舞台内外,同样众星云集。
在那里,配合韦斯·安德森标志性的影像风格,古典主义叙事法发挥出了全部能量。
当然,《小行星城》有着属于自己的致命问题,在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另一方面,作为一部对白密集、充满结构主义意味的电影,《奥本海默》通过时空交织下的蒙太奇语言,着重展现了各色人物的唇舌之争,有些争吵在镜头的编排下,甚至跨越了十几年。
密集的台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昆汀、伍迪·艾伦和阿伦·索金,但诺兰对台词的创作态度显然不如那些人深刻,台词处理既不诙谐、也不犀利、更不刻薄。
当然,你可以认为台词并不一定要有这些,让人物正常说话也能飘荡出悠扬深远的思绪,正如曾经的理查德·林克莱特那样。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奥本海默》在台词文本上不仅不提供尖锐性的批判,同时也不提供对个体困境与时代症候崭新而深入的讨论,有的只是重复关于历史、意识形态、官僚与道德社会的陈词滥调。
而我们能从片中感受到的悲悯、愤怒与无奈,只是影片用一些极为浅显的能指符号引导出了我们的常识性经验。
反观影片本身,却是人物说的越多,意涵就越显贫瘠,影像与声音也就越发浅薄干涩。
爆炸式的音效与斑斓的广角镜头,反而看起来更像是遮掩表意话语的苍白。
此外还存在一些不那么致命,但可能会影响观感或让影片冗余的问题,比如叙事节奏上,依旧是诺兰的老毛病,均匀而机械,以及只靠言语-记忆-线索单一维度的时空组接,很难形成有效的表意张力。
同时,影片在细微之处还是安排了一些谜题,如潜伏在洛斯阿拉莫斯的苏联间谍,如到底谁给博登看了奥本海默的档案,如爱因斯坦跟奥本海默到底谈到了什么?
是不是跟施特劳斯有关?
以及最后施特劳斯身份的反转等等。
但这些都不具备构成叙事的悬念推力,自然也就没能提供更多叙事上的趣味。
写到这里,我再回想自己为什么“看不到”《奥本海默》里的人物,也许是因为影片对奥本海默缺少一些客体主观化镜头的展现,以至于特写镜头总是显得隔着一层障碍,难以深入内心。
比如关于他妻子、孩子、同事、情人的戏份要么比较稀疏,要么相当刻板脸谱(对凯蒂和琼,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常规剧作模式);比如无论在主角还是配角上,都没有找到那种灵光一现的反差时刻;比如人物一直被各种矛盾和危机牵着走,却缺少真正直击其情绪的反应段落。
影片还试图用原子弹去映射奥本海默的命运,用“聚变”与“裂变”去概括他对于不同时期、不同身份的矛盾状态,但在整个三小时的剧作流程中,这些意象又缺少足够明确的互文性……总之,《奥本海默》试图做出一种有别于诺兰以前的电影,一部以克制性表达为主、同时又能兼顾他的结构美学的文艺片。
但事实证明,诺兰在对文戏的创作编排上仍有许多值得精进推敲的地方,那些故意克制的视点调度和文本桥段——如美国投下两颗原子弹之后、屈辱的听证会等等——不仅没能凝练出人物更深层的心理内蕴,反而因为张扬的配乐、音效和氛围被冲散了基调。
以及对人物塑造的能力,在以前诺兰的奇观电影中是够用的,如英雄主义语境下的《黑暗骑士》、迷宫诡计下的《盗梦空间》、还有《星际穿越》的奇观冒险等等,但当他聚焦到这种非奇观形象的普通人身上时,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作为影迷,我很敬重克里斯托弗·诺兰,不止是因为他拍过一些令人爽快的电影,更是源于他对一种正确电影观的坚守,比如对大银幕观影的毫不退让,对胶片的情怀与执念等等。
但如今《信条》和《奥本海默》这接连两部作品,都带给我不少遗憾,心里也难免感到惋惜。
诺兰似乎陷入到一种创作迷思之中,亦或者他一直擅长的技巧和风格,并没有丰富到支撑他所有的创作动机和野心。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不负责任地猜想,也许对诺兰来说,彻底抛弃所有的类型元素,才能使他离真正的大师更进一步吧。
「点击观看《奥本海默》看前功课的视频版」
以下内容将分为两个部分:诺兰新片《奥本海默》的三大看点,以及《奥本海默》中文传记的分享。
Part 1 《奥本海默》与诺兰的野心从上周开始,这部耗资一亿美元的《奥本海默》,展开了铺天盖地式的首映宣传。
作为与诺兰首次合作的诚意,环球影业除了兑现 1 个亿的制作经费,还将兑现 1 个亿的宣传费用。
相信这个预算,应该可以撑到奥斯卡,让该片成为今年斩获最多提名的电影,同时帮基里安·墨菲拿下一座小金人。
2023年7月16日,我们刚刚度过了人类第一次核爆实验的第78周年纪念日。
*位于美国新墨西哥州的 Trinity Test1945年7月16日的早上五点三十分相比令美国人倍感骄傲的「登月」,这次「核爆」则一直背负着道德阴影。
在一瞬间的开心和骄傲之后,则是无尽的沉默和忧虑。
诺兰的这部《奥本海默》,让我们在78年后,无法回避的,再一次陷入人类的道德困境。
他的电影其实一直兼具两种令人着迷的气质。
首先,是道德上的思辨。
例如《星际穿越》中,为了人类的延续,科学家做好了放弃拯救大多数人的觉悟。
在《蝙蝠侠》中,人性的善恶,是更加复杂的议题。
而在《奥本海默》中,对人类道德的审问,还将继续。
其次,是电影里的时间游戏。
无论是《盗梦空间》里的梦境时间,还是《敦刻尔克》里的一周,一天和一小时,甚至是《信条》里的时间钳形战术。
诺兰总是能在电影中,挑战我们对时间的认知。
电影的本质,就是时间的游戏。
无论是时间的暂停、无限延伸,还是倒放。
诺兰的电影,总是能给我们带来新鲜体验。
这次的《奥本海默》也少不了时间线的并行。
诺兰特意使用了黑白和彩色的画面来区分,基里安·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的主观视角,为彩色 IMAX 画面,小罗伯特·唐尼饰演的刘易斯·斯特劳斯的客观视角,则为 黑白 IMAX 画面。
这部《奥本海默》不会是一部平铺直叙的电影,而是不断地在主观和客观视角切换的双线叙事。
相信大家没少听到,这次为了诺兰的新片,IMAX 胶片的技术人员,特意为他发明了黑白 IMAX 胶片的事情。
以及这次的电影足足有 180 分钟,我们可以想象,一格 70mm IMAX 胶片,等于三张 70 mm 胶片拼在一起,据说放置影片的胶片托盘,已经到了承重的极限。
除了令人沉默的严肃议题、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诺兰还尝试在其中杂糅多种类型片的元素。
首先是非典型的传记片,其次是惊悚片和恐怖元素。
诺兰在多个采访中提到,他整部电影最想挑战的事情,就是进入奥本海默的内心世界。
在他眼中,这部电影的戏剧性,并不是我们早已知道的实验结果,而是奥本海默脑海中的世界。
也就是量子力学的神奇微观世界,和现实世界中,原子弹爆炸,以及对后世带来的巨大影响之间,微小的物理现象与宏大的现实之间的反差,那种将是一种「美丽与恐怖」并存的体验。
Part 2《奥本海默》的破与立这部影片之所以会被推上,改变好莱坞的新高度,是因为它创下了三个先河。
首先是环球影业保驾护航的,100天电影院放映窗口期。
给到观众超长的时间,走进电影院去体验这部电影。
其次是我们之前提到的,首次使用 IMAX 黑白胶片摄影,和超长的三小时 IMAX 影片。
并且,整部电影没有一个 CGI(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镜头。
从微观的量子运动,到宏观的核爆场面,都是用 IMAX 胶片实拍的。
最后,这是还一部难得的真人传记电影。
仔细想想,诺兰之前的影片,除了《敦刻尔克》有着真实的历史背景,其他都是虚构的故事,并且他自编自导的居多。
而这次的《奥本海默》不但是真人真事,还是根据 2005年普利策传记文学奖的获奖作品,《美国普罗米修斯: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改编。
*凯·伯德和马丁·J·舍温(Kai Bird and Martin J. Sherwin)联合撰写。
在这个超级英雄电影——虚构的故事,虚构的英雄人物,以及虚构的电影特效画面——统治下的好莱坞。
诺兰试图再一次用真实的历史事件,现实中的伟大人物,以及实拍的电影效果,来撼动好莱坞的市场格局,试图证明观众们还是喜欢看这样的电影的。
这也许会影响好莱坞的制片巨头们,未来更加倾向于这样的大制作。
这里也想提一句,如果诺兰是当今好莱坞可以撼动大制作的 No.1,那么维伦纽瓦可能就是第二个可以撬动巨大行业资源和全明星阵容的导演了。
而有趣的是,维伦纽瓦近年来埋头的《沙丘》系列,是纯粹的科幻电影——虚构的英雄和故事,外加重特效的视觉大片。
两个人就像是这两个电影制作方向上的极端代表。
在今年夏天的《奥本海默》之后,我们将在11月迎来《沙丘2》。
到底是 IMAX 胶片,还是数字特效更加震撼?
到底是科幻史诗,还是真人故事更加动人?
又或者两者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创作?
幸运的是,今年我们将有机会一一体验。
Part 3 《奥本海默》中文传记由于我没能找到电影原著的中文读本,有能力的同学建议直接读英文原著。
中文部分,我只找到了许兴胜编著的《奥本海默》世界名人非常之路·科学家。
本来担心会不会太枯燥,结果没想到,读起来非常流畅,一天就可以看完。
以下给没有时间看完全书的人,分享几个我觉得非常有趣,且印象深刻的地方。
也许可以帮助大家,对奥本海默有一那么一点点的了解。
为了让大家快速了解奥本海默,我觉得用《生活大爆炸》里的 Sheldon 来对比,最合适不过了。
让我们看看这个虚拟人物和奥本海默之间的一些相似和不同之处!
首先,是与谢耳朵的相似之处「少年天才」奥本海默出身富裕的纽约犹太人家,父母非常重视他的教育,而他也不负众望,在中学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毕业生进行毕业致辞。
进入哈佛化学系后,他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化学,结果备受折磨,花了三年就赶紧毕业了。
后来他到英国剑桥大学的物理实验室攻读物理,却备受实验物理的折磨,差点用毒苹果毒死当时在剑桥的导师,由于压力太大被检查出心理问题,才与校方和解。
最后才转投德国哥廷根大学,继续攻读理论物理学,找到了他最心仪,也是最适合他的专业方向。
后来他也留下了:“选准努力的方向,会使成功更容易些的名言。
” 据说在最后一年他忘记以学生的身份注册,结果只拿到了荣誉博士学位。
和Sheldon一样,奥本海默起初也在大学教书,但是学生们都向系主任抱怨他讲得太快,完全听不懂。
被迫放慢讲课速度的奥本海默则说,“我讲得慢到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
”「惹人嫉妒」身体瘦弱的奥本海默,小时候曾被父亲送去夏令营锻炼,结果第一个晚上,他就被看他不顺眼的同学们合伙打了一顿,还脱光了衣服在外面冻了一夜。
长大了之后,奥本海默依然是1米80的身高,但是体重只有55公斤。
由于家境优越,奥本海默总是带着他的学生们进出高级餐 厅,或者在他的公寓聚会,让圈子之外的人很难不对他们侧目。
「总是忍不住打断别人讲话,还要冷嘲热讽」这个习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而更加严重的后果则是让他树立了,后来的美国原子能委员会主席——刘易斯·斯特劳斯(Lewis Strauss)这个敌人,在《奥本海默》中将由小罗伯特·唐尼饰演。
在原子弹爆炸试验成功后,奥本海默一直作为政府顾问参与原子能会议,在一次讨论中,以刘易斯为代表的与会人员,担心一批送往挪威的「铁的放射性同位素」。
在奥本海默看来,这批用于改善钢铁生产强度的同位素,根本不具备任何军事用途的价值,更别说发展核武器了。
结果他却非要针对刘易斯的小题大做说:……一个铁锹可以发展核武器,一瓶啤酒也可以发展原子弹……但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些同位素还不如电子仪器来得重要,与其担心这些同位素,那还不如担心维生素……” 结果众人哄堂大笑,让后者怀恨在心,尤其在麦卡锡主义盛行后,想尽办法污蔑奥本海默的政治倾向,让他备受不公平的政治审查。
这里在多说两句,奥本海默晚年的悲惨境遇。
他和家人的生活,电话和书信被政府监听长达13年之久。
同时,还在1954年4月5日-5月6日,被秘密审判。
与公共审判不同的是,奥本海默的律师看不到美国政府提出的一切对奥本海默不利的证据,另外这些证据多来自匿名消息,以及非法的电话录音,这些在一般审判中,都不被接受的。
不过,还好奥本海默的间谍罪并不成立,而他的罪名主要是傲慢的个性,以及反对美国在1945-1950年间,率先进行氢弹的研发。
后来曾有人这样评价整个事件的荒谬性,奥本海默是美国政府自己聘用的科学家,如果他提出的建议你们不喜欢,就不要听取就好了。
难道科学家反对某项军事行动,就是叛国罪吗?
最后说说与谢耳朵的不同奥本海默是一个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的人。
发现自己的问题后,他会想放设法改善。
在大学任教一段时间后,他就和学生们打成一片,让伯克利成为了美国前沿物理学的研究阵地。
这一点也体现在曼哈顿计划中,第一次当项目领头人的他,完全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把美国最好的科学家,都邀请到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来。
据说一开始试验场乱成一锅粥,几百位科研人员和军人们,面临简陋的住房和供水不足等等问题。
在被朋友指出问题后,奥本海默虽然非常生气,但是事后也认真解决,让实验基地得以正常运转。
一度曾容纳一千多人,虽然期间差点遭遇「兵变」。
这里在补充一下,这个位于新墨西哥州的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环境究竟有多差,除了沙尘和炎热的天气,饮用水也经常短缺,三十人的营房里,每天只发一桶水,别说洗澡了,厕所一天都只能冲一次。
士兵们常常跑到实验室的放射性去污淋浴室偷偷洗澡。
科研人员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奥本海默的妻子是个生物学家,当时带着2岁的儿子、怀着后来的女儿来到试验场,据说后来也患上轻微酗酒的问题。
而这一切的问题根源,都和马特达蒙扮演的军方指挥官有关。
由于预算有限,并且后期还严重超支,他要求试验场的一切都是临时建筑,奥本海默也只能默认。
虽然抠门,但也因为他的极力担保,有政治问题的奥本海默才能当上原子弹研制计划的负责人!
奥本海默非常会讨女孩欢心。
他家境富裕,还没出生,家里就挂着梵高的真迹。
要不是他发现自己的研究生都跑去打工,没钱上学了,他还不知道美国发生了经济危机。
他总是带着身边的朋友去最好的餐厅,喝最好的酒。
其他人都要攒钱买书,他的书籍都是出版社特别装帧定制的。
所以当他遇到心仪的女孩后,总能想尽方法讨其欢心!
他还有个众所周知的习惯,那就是如果谁夸了他的某件东西,他就一定要找个借口送给对方!
这个家教甚好,精通文学,礼貌谦逊,又出手大方的男孩儿,很难不招女生喜欢。
由于在伯克利大学认识的前女友是一位左翼人士,让他在后期的政治生涯中,保守非议。
在《奥本海默》中将有由弗洛伦丝·皮尤 Florence Pugh 饰演。
奥本海默还有着非常坚韧的性格。
前面说他小时后在夏令营的第一夜就遭遇霸凌,但是他愣是没有退出,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天。
长大后,无论是在教学中遇到问题,还是在实验基地遇到难题,甚至是后来在原子能的和平推广上屡屡碰壁,他都一直在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直到最后一刻。
最后,奥本海默的博学,也间接导致了他未能获得诺贝尔奖。
连他的导师也评价他,总是不求甚解。
虽然他对一个问题总是能提出非常具有创意性的假设,写出极具启发性的论文,但是之后就不再深入研究,丧失兴趣了。
导致不少后人根据他提出的理论和想法,进行多年的研究实验后,都获得了诺贝尔奖。
作为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奥本海默无疑是人们的焦点。
但是在他谜一样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又是怎样的呢?
如今,我们只能从同样拥有一双蓝眼睛的男演员基里安·墨菲 Cillian Murphy 的眼中,揣测一二了。
有细心的人发现,在诺兰的电影《记忆碎片》中有《蝙蝠侠》的漫画。
在《信条》中,角色谈论了奥本海默。
在《奥本海默》电影中,他阅读的一本书,曾经出现在《星际穿越》的书架中*《荒原》The Waste Land 作者 T.S Eliot。
每次的诺兰新片,都像是一次给到影迷们的大考,相信这次的《奥本海默》中还将有更多的彩蛋等待着我们去发现。
感谢你看到这里,我是小玄儿,好电影是和书一样,值得被反复观看。
让我们看完《奥本海默》之后再见。
2023年7月18日小玄儿记-如果你喜欢我的文章欢迎在 Bilibili 和 Youtube 关注「小玄儿的深夜聊碟」https://space.bilibili.com/1340064530每周更新,北美新片测评&电影蓝光/DVD套装收藏诺兰新片《奥本海默》创下的三个纪录+《奥本海默真人传记》阅读笔记分享《四月三周两天》导演蒙吉新片R.M.N 深度解析聆听《晒后假日》的声音细节|导演最喜欢的香特尔·阿克曼《悲情三角》双金棕榈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的「男人困境三部曲」《极度空间》|看清「消费社会」的底层逻辑,双12你剁手了吗?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你们的每一个关注对我来说都弥足珍贵!
近日,《奥本海默》登陆国内院线,可谓是风头最盛的影片。
围绕这部诺兰的新作,不出预料地,引发了观影口碑的两极争议。
正如同奥本海默这个人物本身带给我们的复杂感受。
奥本海默是诺兰最喜欢的那种深受才华所害的天才。
他单纯而自负,深情但多情,充满正义热情又沉迷政治游戏,自私虚荣又泥足深陷于道德疑难。
纳博科夫对于艺术品的描述也适合成为他的形容:“诗歌之精确性和纯粹科学之激情”。
但如果只说到这里,《奥本海默》似乎和合格的传记片没有太大区别,毕竟稍有野心的创作者都急于勾勒人类的复杂性。
真正使《奥本海默》与其人物原型超脱寻常叙事体系的,是原子弹,他的最大功绩和最深罪孽。
围绕着原子弹,彼时的战争局势、地缘政治、派系博弈,席卷着奥本海默的私人生活、道德困境,使得《奥本海默》的故事具有了丰富立体的维度,但这部传记片的电影语言与问题意识却堪称传统。
最终,诺兰向我们讲述了一个过于完整的故事,却没有处理“后奥本海默时代”的困境。
或许,这个困境是故事终结之后的重点,却是一部电影无法回答的。
撰文|雁城公共性与私人性《奥本海默》中,光的波粒二象性是一个浅显的象征。
正如光既是波也是粒子,你很难在奥本海默身上划出泾渭分明的一条线,隔开科学的和政治的、英雄的和罪恶的。
广岛和长崎的两朵蘑菇云,在屠杀生命的同时撼及存在主义的本源。
海德格尔所预见的事实从未如此彰显:“我们现在生活在技术的世界里,并受到其支配。
这种支配并不是我们选择的,它是技术本身的必然之物。
”
《奥本海默》剧照。
“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奥本海默》中,这句宣言先后出现在奥本海默的性事和他对灾难的忏悔里,同时为两个人的高潮和二十二万人的死亡作注脚。
二十二万,这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决定了奥本海默无法被视作一个寻常主人公。
核弹因他而生,他却无法为此负责。
他的超能与不能都是极限的。
因此,比起科学与政治、英雄与罪恶的二分法,我认为主导《奥本海默》的二象限,是人的公共性与私人性。
在这两个象限上,奥本海默被极致拉扯。
在代表公共性的一端上,他大权在握、大兴土木、主宰生死;而在代表私人性的一端上,他任性而天真,是一个社会化未完全的书呆子。
诺兰用了很大篇幅来描写奥本海默属于私人的部分。
当然,绝大多数传记片都这么做,诺兰的手段更是传统,包括用两个女性角色(以及其中一位的裸露戏份)来做男主角人性的注脚。
在导演宠爱的目光下,奥本海默天真地把毒液注入苹果企图毒死导师。
但在这场犯罪中止之后,他背负上二十二万条人命,并因此成为战后最声名显赫的科学家、美国的英雄。
《奥本海默》剧照。
然而,《奥本海默》的私人性和公共性也并非仅是具有煽动性的对立。
诺兰展示出的更像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很多时候,你分不清自己看见的是他的哪一面。
在彼时奥本海默所发迹的知识界里,“分裂”已经是一个核心的形容词。
上世纪50年代,剑桥大学的斯诺提出了“两种文化”的概念。
而《语言与沉默》中,斯坦纳这样描述现代知识界的分裂:在歌德和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的时代之前,才华非凡、记忆超强的人还有可能在人文和数学两种文化中都如鱼得水。
莱布尼茨就对两种文化作出了卓越贡献。
现在,真的不再有此可能。
言词语言和数学语言之间的分野日渐扩大。
两边都站了人,在对方眼里,都是文盲。
像是有意和这种分裂做对抗,奥本海默的博学多闻,本质上是坚持把两只脚分别站在两种文化上,就像站在两块日渐分裂的大陆上。
在伯克利执教时期,共产主义和量子力学一样占据他的精力。
他持续关注西班牙内战,与美共保持密切关系,这遭到了同僚的干涉,也成为了他日后被攻击立场不坚的证据。
语言与沉默9.3乔治·斯坦纳 / 2013 / 上海人民出版社《语言与沉默》我们应该如何认知奥本海默身份的公共性和私人性?
表面上看,科学家是他的公共身份,而政治参与是私人选择。
然而矛盾的是,在战争时代,谁可以独善其身?
或许在象牙塔里明哲保身是更自私的选择,行动和言说才可以直接地惠及公共。
所以这是奥本海默的选择:我都要。
研究量子力学又读《资本论》的他,更像旧时代的知识分子。
考虑到研究核武器是一个充满伦理陷阱的项目,奥本海默确实可能是负责“曼哈顿计划”的最佳人选——如果这个不可能的任务真的存在人选:既懂理论,又不能是完全冷感的执行机器。
从顺序时间线上来看,奥本海默在故事的前半段就是我行我素的天才模板。
对于所有事物他都有见解,而对所有见解都很坚持。
直到他的认知遭遇了两次剧烈打击:第一次,是在原子弹研制成功以后。
他终于知道自己没有权力可以决定它的使用权。
在政客手下,他被完全地工具化、从公共领域中无情驱赶出来,而前者以儿戏的姿态排除了京都为投放地(“我在那里度过蜜月”),并在面对他愧疚的眼泪时嘲讽其为“一个爱哭鬼”。
他变成一个政治观点无足轻重的科学家,只需要被顺从地塑上金身。
第二次,则是在和路易斯·斯特劳斯(小罗伯特·唐尼饰)旷日持久的矛盾中。
在这场荒诞的审讯中,奥本海默的政治观点突然重新变得重要,而且是异常重要。
“法官们”绞尽脑汁地证明他和美共的关联以取消他的安全许可。
这时候,他的私人行为也是公共的了——所以出现了象征性的一幕:奥本海默与情人琼·塔特洛克赤裸出现在审讯现场;同时,他的公共行为也是私人的了——他反对造氢弹,一定包藏私心,和他那些信仰共产主义的亲友脱不开干系。
《奥本海默》剧照,他与情人琼·塔特洛克赤裸出现在审讯现场。
这样的审判容不下“二象性”,只有“连贯性”。
尽管有时候,不连贯的才是人性。
公共生活和私人生活罗织成证据链,而链状物带来真相的幻觉。
十年前的言行如果和今时今日不符,那就是可疑,进一步就是有罪。
所以“控方”拷问奥本海默为什么曾经支持原子弹而后来不支持氢弹,两者差别只在于前者针对德国,而后者针对苏联,苏联则恰好被认为和奥本海默利益相关。
所有信息都是重要的,无论它来自于你的工作还是生活;所有的信息都是不重要的,如果它在预设的立场之外。
我见过关于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最精确的论述,来自汉娜·阿伦特的《人的条件》。
阿伦特认为,人在本性上是政治的,而城市、国家的出现使人获得了政治生活,而那是人在私人生活之外的第二种生活:“现在每个公民都属于两种存在秩序,而且在他私有的生活和他公有的生活之间存在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然而,现代大众社会同时干扰了公域和私域:“大众社会的兴起只不过表明各类社会团体遭到了家庭单位从前遭受过的同样命运——都被吸收到一个社会中了。
……公共领域的消失是因为它变成了私人领域的一种功能,私人领域的消失是因为它变成了唯一所剩的为人们共同关心的东西。
”《奥本海默》所展示的就是公域和私域在政治干预下的混乱:首先把他驱赶回私人领域,然后再在私人领域中清算他、将他连根拔起。
《奥本海默》剧照。
毫无疑问,奥本海默没有足够的政治智慧来面对这套组合拳,或许任何人都没有。
面对第一波攻击时,他没有参与反对投放核武的请愿。
事后自辩时他说自己全面地陈述了所有科学家的意见,包括支持和反对两种——本质上,试图把自己的倾向藏在群体背后,也是默许了自己被清退出公域。
在面对第二波攻击时,他又把所有私己的、亲密的细节和盘托出,在不正义的程序里寻找正义。
前妻凯蒂指责他“扮演殉道者”。
因为在面对莫须有的罪名时,只有剖腹才能自证他吃了几碗粉。
片尾,《奥本海默》不惜请出肯尼迪给施特劳斯投反对票,以证明回归主旋律的决心,但本质上,影片呈现出的是一出现代社会的悲剧,宣告人的公共性和私人性是如何在政治构陷中泥沙俱下地丧失了本来面目。
因此,奥本海默的遭遇也不只是可以被轻易平反的天才冤案。
即使影片的叙事给人一种错觉,它似乎只缘起于体制内个别害虫的私人恩怨,但这无疑是过度简化。
实际上,如爱因斯坦所暗示的,这种结构注定在不同人身上反复上演。
历史再现的可能性寺山修司说过:“正因为是人,才能够改变过去。
或者该把这视为人类独享的自由。
”作为传记片,《奥本海默》也享有这种自由,或者说,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接受《人物》采访时,诺兰说:“我在寻找一种方法,使读者,使我自己,使整个项目都能清楚地看到,我们将从他的角度看到一切。
”他最终的选择是使用第一人称创作剧本,把自己完全代入奥本海默:“我走进来,我坐在桌子旁,我做了这样的事情。
”或许也因为此,文本最终展现出的是高度的主观性。
借由非线性叙事、声效、蒙太奇等诺兰的保留节目,观众被摁头进入奥本海默的世界,不仅看到他的经历、选择,更要体会他的情绪、感受。
《奥本海默》剧照。
在The Cinematic Signifier(《电影的能指》)中,Christian Metz(克里斯蒂安·麦茨,电影理论家)阐述了情绪(affect)是如何在电影中运作的。
他认为,它源于观众对电影作为表征媒介的意识与真实的、确实体现的情感体验之间的二元论。
《奥本海默》在这组二元论中毫无疑问偏向后者。
沉浸在这个文本所提供的高密度台词和目不暇接的叙事迷宫之中,观众遵循现在流行的“质疑-理解-成为”的框架,最终如诺兰所愿把脚踏进这个天才的鞋子之中。
诺兰叙事的商业化特征也在于此。
和其他好莱坞电影一样,他的故事从不会留下太多空隙让你产生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所鼓吹的间离感。
后者认为,戏剧或电影营造的自然主义或现实主义幻象,阻碍了戏剧和电影观众反思现实生活同叙事事件之间的联系。
只有在一些陌生化的瞬间,观众才能从传统戏剧提供的强大幻觉中清醒出来、更直接地和戏剧所描述的内容建立连接,从而成为改革潜在的实践者。
诺兰从不这么做,本质上是他缺乏真的让影像影响现实的野心。
与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布莱希特不同,诺兰沉湎于自己的叙事游戏。
《奥本海默》因此是一部非常“诺兰”的作品:叙事的中心没有留白,人物的复杂性不意味着留给观众自行理解的空间。
虽然关于影片的一些刻板印象就是“信息密度大、很烧脑”,但《奥本海默》是一个被严格规划好的迷宫,强编码的信息流中没有岔路口。
它要求观众勤勤恳恳地在唯一叙事的引导下,走到唯一的终点。
《奥本海默》剧照。
接受《看理想》采访时,诺兰就坦承:“想把真实历史拍成戏剧性电影,最大的挑战其实是知识量。
你需要足够的知识来建立叙事的权威性。
”一个权威的、强说服力的解答,是诺兰给予“再现历史”这一课题的答案。
那么,《奥本海默》对历史的再现是否公允?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让我们看看另一部传记片。
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看完一部传记片,我都很难不想到《阮玲玉》。
这部关锦鹏拍摄的关于阮玲玉的电影,以它的后现代性而出名。
和诺兰的叙事策略截然不同,《阮玲玉》反对展示一个被编织得看不见接缝的幻境。
虽然同样使用非线性叙事,但《阮玲玉》的三条叙事线并非互相巩固,更像是互相拆台:一条时间线上,彩色的影像再现阮玲玉(张曼玉饰)在20世纪30年代初演艺生涯;另一条线上,阮玲玉本人出演的黑白默片作为档案图像出现;更精彩的第三条线上,《阮玲玉》这部电影的拍摄和准备过程被记录下来。
于是观众们看到,张曼玉一会儿扮演着阮玲玉,一会儿又作为张曼玉本人,坐在镜头前阐释她对阮玲玉的看法。
《阮玲玉》剧照。
死于“流言可畏”的阮玲玉最怕旁人笃定的揣测、叙事、评说,所以关锦鹏一再地在现实和虚拟之间仰卧起坐,是为了在这陨落的巨星被盖上的棺椁留出一道缝,一道可供喘息的缝,使所有叙述停留在知与不可知、信与不确信之间。
如Mette Hjort(乐美德,学者)所言,通过强调纪录影像的“元电影”特征,自传片自我反思的维度被拓展。
这种多层次的生命写作中,自我反思性、怀疑和不确定性扮演了重要角色,观众被鼓励探求他们所可能获取的最佳叙事,而不是被权威灌输唯一解。
和《阮玲玉》对比,《奥本海默》对待历史的态度就相当传统。
它并未超过库斯滕(George F. Custen)在1992年对当时的美国传记片的洞察:“传记片几乎总是从中间开始,在人物已经超过他或她的价值可能受到家庭影响的年龄……取代作为因果模式的家庭,好莱坞嵌入了自我发明,那是最具代表性的美国个性的建构,也是19世纪的主流性格的建构方法。
”当结尾镜头回到起点,诺兰的叙事就像一张严丝合缝的网,重新发明了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中的反派路易斯·斯特劳斯(小罗伯特·唐尼饰)。
最终,没有后现代性,没有模糊和不可知,奥本海默和斯特劳斯在正反派斗争中对号入座,而前者——尽管被强调复杂性——还是成为符合好莱坞逻辑的悲情英雄。
也如Belén Vidal(英国电影学者)的洞察:传记电影中,个人的伟大证明民族的伟大,“生命写作不可能与民族写作分开”。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难以否认《奥本海默》的主旋律性,尽管诺兰不承认创作动机与他的国家背景相关。
它承担了公共记忆的塑造功能,并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影响全球电影观众对于曼哈顿计划的认知。
《奥本海默》剧照。
很具深意的事实是,尽管花了三个小时事无巨细地雕塑奥本海默,但本片只给予遥远东方数十万人的苦难以疏离的一瞥。
最终,核辐射的影像只是被转述性地展示,出现在奥本海默的幻觉之中:他在礼堂里祝贺核弹试验成功的演讲,伴随着灾难的画外音,台下同僚的身影被核辐射蚕食——那是全片唯一一处实际出现受难的客体。
《奇幻核子战》剧照。
《奇幻核子战》的结尾,为了让美国的观众切肤体会原子弹的真正含义,吕美特不惜把一颗虚构的原子弹砸在纽约街头。
面对同样的主题,可能忌惮观众的反应、可能担心破坏故事的工整,总之那些真实的伤口、遥远的哭声,被隔绝在诺兰的银幕之外。
镜头背过身去,对准奥本海默的荆棘皇冠。
诺兰的“天才幻想”我们都不难看出,诺兰用“奥本海默”这杯酒,浇了太多自己的块垒。
我们最终看到的奥本海默,是由奥本海默、诺兰、诺兰的御用男主角基利安·墨菲,形成的三位一体。
也因此,影片被部分观众吐槽为“又是一个自恋的老白男故事”。
如诺兰坦白,这个故事首先满足了他对戏剧复杂性的要求(”渺小个体和庞大全球的关系”),其次符合他对角色原型的审美(受困的、被天赋诅咒的天才)。
最后,它还要求诺兰做一件从他《星际穿越》《信条》开始就很感兴趣也很擅长的事:把科学视觉化、感性化。
正如在《看理想》的采访中,他说:这让我开始将物理视作一种更感性、更能认同的概念。
它不再只是代数或者待解的谜题,而是一种感知的技艺——可以被视觉化、可以用本能去体会它的运作方式。
这种认知角度对爱因斯坦很重要,对奥本海默也很重要,对他进入量子物理领域后的研究尤其关键,因为认知的难度越来越高了。
《奥本海默》剧照。
在本文的第一节,我们已讨论了奥本海默和现代知识界的“分裂”之间的对抗倾向:他保持着对于学科外知识和政治实践的关切,挑战现代知识分子各扫门前雪的垂直性。
事实上,近几年,诺兰也在做一种类似的尝试:在证明自己是全球最会讲故事的导演之后,他试图把这套叙事秘笈运用到传统商业电影的舒适区以外。
漫改(“黑暗骑士三部曲”)、高概念科幻(《星际穿越》《信条》)、历史(《敦刻尔克》《奥本海默》)……这些对普通观众来说有一定理解门槛的题材,诺兰一一实验,试图把它们用更视觉、更感性的方式传递出来。
《星际穿越》《信条》剧照。
《敦刻尔克》剧照。
斯皮尔伯格曾提出,一部电影要具备“娱乐性的痛快感”与“社会派的感动”这两个轮子。
而押井守则认为,有两个目标是无法同时达到的,那就是:“懂的人懂就够了”和“为了感动而彻底蒙骗观众”。
和所有在票房以外保有追求的商业片导演一样,诺兰也在两个象限之间全力平衡。
大概,也是在这种不可能的平衡里,诺兰共情了在政治和科学中左支右绌的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剧照。
于是在《奥本海默》中,我们就能看见这种挣扎的痕迹。
三个小时的电影要装下两套矛盾的诉求:既要塑造足以称得上奇观的核爆场面,又要在角色和场面之间保留反高潮的距离感;既要极力打碎叙事的连贯性、强化人性选择的暧昧复杂,又要有一个典型的反转时刻来帮助观众理解“谁是坏人”;既要打磨一柄刺向体制阴暗面的刀,又要回归英雄叙事、民族写作和主旋律性……给复杂的故事以简单的结论,这其实也是诺兰作品的“通病”。
看《星际穿越》时就很感慨,用了那么多精细的设定、华美的镜头,但当谜底揭开——时间的尽头是爱……颇有种“用佛跳墙包了顿饺子,只是为了蘸这点醋”的感觉。
然而,如果说《星际穿越》的结论简单但有效、用爱来兼容了商业电影的大众观众共情能力的公约数,那么《奥本海默》给我的遗憾感就更深一点:因为这是一个真实而复杂的历史故事。
对它的简化处理,因其潜在的有害性,是需要极为审慎的。
这里的简化,不仅是前文叙述过的,对于奥本海默其人以及他所处政治环境描写的简化,也是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核时代认知的简化。
从始至终,《奥本海默》都没有动摇过自己传记片的定位。
虽然以曼哈顿计划为主要事件展开,但原子弹和它所产生的灾难性后果并非被描述的真正主体——它们只是注释了奥本海默的人生。
正如原子弹试验的蘑菇云绽开之后,镜头迫不及待地转回奥本海默凝视深渊的双眼。
《奥本海默》剧照。
更让人遗憾的是,在描写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特殊性的同时,诺兰也相对放弃了他的引申义和延展性:奥本海默就是这么一个不世出的天才、绝无仅有的奇葩。
观众代入了这个特别的角色,却很难把这种代入延伸到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中来。
影片的最后一句话,是奥本海默的喃喃自语:“我已经毁了这个世界。
”用这句话,诺兰又一次以闭环式的姿态总结了奥本海默的人生。
但电影结束了,活在“后·奥本海默时代”,作为观众的我们,又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已经被“毁了”的世界?
三个小时的《奥本海默》没有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它显然不在诺兰的创作意图之内。
尽管实际上,这可能是一部电影所能回答的,更有价值的问题。
《奥本海默》剧照。
因此,《奥本海默》可能更应该被看作是一个向我们抛出的问题。
这个已经被讲得太完整的故事,实际上并没有结局:它是我们所生存的世界的背景。
我们仍然活在核时代,面对着各种各样形式的核污染与技术威慑,也面对着在复杂博弈中面目全非的公共领域与私人空间。
或许,我们本就不应该指望诺兰能提供答案。
如阿伦特所说,我们要相信人类经验的真实性,相信行动和言说的力量,相信能写作自己的故事。
那是“只要我们生活着就必然卷入的真实故事”,“既没有可见的作者,也没有不可见的作者,因为它根本不能被制造”。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
撰文:雁城;编辑:走走;校对:贾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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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兰的电影,已经成了他个人风格的游乐场,整部电影的唯一目的—展示他的那点个人风格。
诺兰整部片都用了他那个多故事线穿插叙事的风格,就是把时间线打乱,场景打乱,互相穿插在一起。
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问题,有时还能带来奇效,但诺兰似乎只是为了展现他那个风格,其他并不在乎。
这部电影通篇都是对话,演员也都演的很好,IMAX+杜比Atoms音效+胶片拍摄,对话的沉浸感非常高。
虽然花费了这么大的成本和努力把对话的氛围构建了起来,诺兰反手就轻轻松松的撕烂了。
你正跟奥本海默在剑桥哥廷根啥的地方学习,气氛正足,忽然一段黑白的听证会场景切了进来。
我真的。。。
请问奥本海默读个大学和后面那个听证会有啥关系?
你说他参加康米趴体的桥段和听证会桥段切一切还有点道理,读大学谈恋爱搞一点科学也切来切去那就纯粹是破坏性了。
这就导致大学的经历,恋爱经历,康米趴体啥的,都是MV一样的零碎片段场景,完全无法深入的体现奥本海默的心理变化,人物个性。
就像现代朋友圈似的,一次就写一百来个字,一个视频十几秒,非常表面肤浅的叙事,难道诺兰这是在控诉现代互联网社会短视频和短状态对人类叙事能力的退化性破坏??
到了原子弹研究和后半部分,他强硬的个人风格影响越来越小了,甚至产生了很不错的艺术效果。
因为到了后半部分,各个故事线之间的相关性越来越强,故事线之间的互动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化学反应,形成了共振。
所以这部片从中间开始到后半部分,还是不错的。
并不是反对风格,个人风格也是要为某个艺术目的服务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用格式刷刷一遍,这属于ego爆炸,就跟动物用气味标记自己的领地似的,一定要用自己的味道把这个领地标记一遍,至于味道臭不臭,他是不管的。
片子比较男权,比较慕强。
发现核裂变的关键女性科学家Lise Meitner完全没有提及,反倒是一些边边角角关系不大的著名科学家纷纷上镜。
如果是爱因斯坦发现了核裂变,你觉得诺兰会不会至少给他浓墨重彩的大书特书一番?
我赌他一定会。
此外片子里那么多康米趴体,那么多认同康米的女性,包括他的第一个恋人和妻子,照理她们都是姿势水平很高的人吧,然后全片里全部都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出现的。
女性的个人智慧,个人意识形态,专业水平,完全没有表现。
只剩下了家庭主妇,情人,对男性的依赖和性。
好吧,作为对冲,我也罗列一下反方意见。
我和我的土耳其同事交流完之后,他提出来一个说法,我觉得还是有道理。
上半场不停的在读书学习研究恋爱场景和听证会之间切换,是为了营造这么一个气氛:“这个人被反复质问,怀疑,但其实他只是在过他自己的生活”。
这个角度在叙事上还是说得通的。
01在《奥本海默》里,我看到了诺兰故作镇静下的无所适从。
在面对历史上或许最敏感、最暧昧、最犹疑的灵魂时,他想要无损地呈现出这颗灵魂真实的质地,呈现出它全部的挣扎、内在的矛盾,以及这种矛盾中隐含的自洽,但很可惜,诺兰似乎还没有找到方法。
他的理性过于强大了。
这是诺兰的绝技,也是他的命门。
理性总能够引导他去构建繁复的确定性,这之中,繁复只是外在的奇观,确定性才是内在本质。
换言之,诺兰的电影更像是一篇篇辞藻华丽、逻辑严密的论文,它们有着极强的可读性,有着丝丝入扣的结构,也有着对这世界斩钉截铁的某种论断。
但很显然,这套方法论可以用来叙事,却很难拿来写人。
特别是面对奥本海默这样一个被种种不确定性笼罩的人物,所有以追求确定性为终极目的的方法论将通通在其面前失效。
也正于此处,诺兰看见了理性的局限。
《信条》里有句话,“不要试图去理解它,感受它。
”当初听到这话时,暗自觉得,这是诺兰讲给自己听的。
因为某种程度上,《信条》的“失败”恰恰在于它把逻辑置于感受之前,使逻辑成为了感受的前提,而影片建构的游戏规则又实在过于复杂,使得感受根本没有机会登场。
于是,诺兰让片中人说出那句话,与其说是对观众的善意提醒,不如说,是对于影片缺陷的一种内省的自嘲。
我甚至会认为,正是有了《信条》的失败,有了对理性发挥到极致后的无力的清晰认知,诺兰才有了挑战《奥本海默》的冲动。
这一次,他终于要去抵达暧昧了,但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水土不服。
02《奥本海默》里 ,诺兰明显在给影片降噪。
他基本放弃了从前那种对于显性的极致奇观的追求,转而采用一种内敛的、散漫的方式,去重新组织影片的文本和视听系统。
这种自我更新,一部分奏效了。
当精巧的叙事游戏被弃置,故事不再因复杂的时间线索而重组,换言之,当外在情节变得简单易懂后,我们似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注意力,去潜入人物内心,去感受那些喧嚣的孤独和无尽的仓皇。
这是诺兰从前的电影,从未有过的时刻。
在那些电影里,我们会在情节的迷宫里赶路,会在绮丽的景观前赞叹,却从不会为人物停下。
而在《奥本海默》里,我们第一次在诺兰的影像中,为人物驻足。
我们看见了有关这个人物的片段式的一生,看见了他对于宇宙隐秘本质的幻想,看见他在情感面前的愚钝和稚拙;看见他见证原子弹爆炸的一刻,那如泡沫般美妙又易碎的画面,以及随之而来的轰鸣,有如一柄钝斧,劈开了所有人的梦;我们看见他在鼓掌和跺脚声中,同时体认着英雄与恶棍那微妙难分的界限;更看见他不安地坐在听证席上,孱弱得像是个随时会蜷缩起身体的孩子。
但遗憾的是,我们看见了关于这个人物的一切,却似乎仍然对他所知甚少。
我们始终回答不出那个问题:奥本海默究竟是谁?
03对一部传记片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失败。
倒不是说,一部传记片非要给一个人物盖棺定论,让我们能简洁地定义他,并非如此,而是说,一部传记片的首要任务,是让观众对人物产生鲜明的印象。
这种印象未必准确、未必全面,但必须鲜明。
它可以是像《莫扎特传》《巴里·林登》《乔布斯》那样,围绕人物的某个突出的精神特质,做反复的试探与重现;也可以像《社交网络》《公民凯恩》那样,把看似冲突又七零八落的碎片拼装起来,最终呈现出人性的多变与脆弱的一致性。
然而,观看《奥本海默》,却形不成任何鲜明印象,他的面孔,自始至终都是模糊一片。
当然,这种模糊也不一定是坏事,它也可能意味着复杂,意味着暧昧,意味着影片真正抵达了那片人性的神秘水域,带回了鲜活的样本。
可是,这里面所讲的复杂和暧昧,却是一种清晰的复杂和清澈的暧昧。
也就是说,它势必还是要提供一些明确又自相矛盾的线索,令观众自一种罗生门式的彼此拒斥又紧紧缠绕的结构里,去体味一颗暧昧灵魂的左支右绌。
很显然,《奥本海默》并没有提供这样的玩味空间。
它以一种过于自我压抑的方式,淡化了任何一个方向上的情感流露和态度表达,但最终,它却并没有酿出有层次的酒,而是滑向了苍白、空无,成了一种无意义的白噪音。
04当然,我这么说,或许有些言重了。
从积极的层面看,诺兰确实在试图走出舒适区,进入到一种更去公式化的创作领域,向众多影迷所期待的“大师”进发。
但与此同时,积习的创作惯性却仍然在悄悄起作用。
这也导致了,诺兰一方面想要激发直感力,去触碰那些不可捉摸的人性暗涌,但另一方面,他过于发达的理智又在不断跳出来,提出质疑,继续去审视和控制创作的过程。
正因如此,《奥本海默》呈现出了某种割裂。
它既散漫,又精密,既像是信手拈来,却又高度自控,它一边不动声色,一边又横眉冷目,它既想要营造一种无数可能性共存的量子态,却又忍不住要去观测,得出那唯一的结果。
体现在影片中,诺兰一方面极为克制地去展现人物的一生,去不加评判地摊开所有重要的节点。
他对于奥本海默早年参与左翼运动的经历,不予置评;对他投入曼哈顿计划前后的欲望与道德的缠斗,缺乏描绘;对他战前战后巨大转变的内心动因,也语焉不详;以及,当他成为名人,不得已卷入到权力的漩涡之中,他一边想要捍卫良知,一边又难以抑制对于舞台中心的眷恋,这种矛盾深深摧毁了这个野心勃勃的人道主义者。
对这些,影片通通在意义层面将其悬置。
这似乎是一种自觉的后撤,为的是预留出巨大的解读空间。
但另一方面,影片又事先张扬地将这种解读空间压缩到了最小。
它不仅体现在片头就提出的普罗米修斯的寓言,基本就概括了全片的主旨——一个圣人的成圣与受难。
更在于影片看似碎片化,实则又精心布置的结构。
片中所谓的三条线,实际是以两场听证会为目录,来检索奥本海默的一生。
换言之,这种对于人生的回顾并非平铺直叙,而是在两个视角的对峙中完成的。
它最终彰显的是受害者的无辜与施害者的狡诈,是奥本海默的隐忍与施特劳斯的狂纵,更是哪怕已经“爱国敬业”至原子弹之父的地步,却仍然难逃权力的绞杀与清算。
这是被这一叙事结构所清晰框定的表达。
但也正是在这种强势的结构下,奥本海默其人被挤压至近乎扁平。
05他只能是一个圣人。
尽管影片还是给到了一些暧昧的线索。
其中最明显的两处,来自政敌施特劳斯和妻子凯蒂。
两人分别点出了奥本海默可能存在的另一张面孔。
凯蒂指责奥本海默的怯懦,指出他之所以放弃反抗,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他实际是在用一种自毁的方式,来赎内心的罪,博世人的同情。
而施特劳斯的指控要更为严厉,在他眼中,奥本海默就是个伪善的野心家,其战后的种种行为,无论是对核爆的忏悔,还是对氢弹计划的阻挠,通通只是一场表演。
他不过是想最大限度地攫取声誉,让世人永远记得他是“原子弹发明者”,而不是那个“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恶魔”。
这两种看法都是在影片结尾处释放出来的,企图去搅乱此前平静的叙述。
但实际上,它们看似多义,实则同义,看似矛盾,其实统一。
它们无非都在把奥本海默推向神坛。
其中凯蒂的叙述,与其说让奥本海默更复杂,不如说让他更纯粹了。
她把他从一个被动的受害者,塑造成了自愿的受难者,这无疑进一步夯实了其圣人人设。
而施特劳斯的指控,看似铿锵有力。
可问题在于,在他说出这番话时,他已经被证实是个无耻之徒,所以他的话哪怕再有理,在观者心中也再难有说服力,而更像是在歇斯底里地泼脏水。
也正因如此,在妻子的确证和政敌的反证之下,奥本海默的圣人形象越发高大。
他的其他可能的面孔都渐渐暗淡,唯有圣光,依然闪耀。
06其实还是挺可惜的。
在《奥本海默》中,我看到了诺兰与过去决裂的决心,但迈出的这一步,终究有些迟疑。
从另一个层面看,这部电影也陷入了两种类型片的冲突之中,它既是一部人物传记片,也是一部政治惊悚片。
相比之下,其政治惊悚的属性还要远远盖过人物传记。
那么既然要拍系统对个体的用完即弃,拍科学精神在权力逻辑下的全面陷落,拍私欲如何打着正义的幌子,借政治迫害来实施报复,那么作为受害者的奥本海默,就势必会在这种单向叙事下被无辜化、圣人化。
这是这一类型预先规定的情境,另一类型很难从其内部完成突破。
至于政治惊悚的部分完成得如何,也只能说,它呈现了一种隐藏在公事公办和温文尔雅之下的冰刀霜剑,其惨烈程度,比我们所见要温和得多。
行文至此,基本写完了我对《奥本海默》的不满。
但与此同时,我还有另一番话要说。
在这些基于冷静思考的批评形成以前,我必须承认,坐在影院里的那三个小时,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我看到了电影正在以它的某种本来面目,素面朝天地朝我袭来。
那种直接源自于视听的巨大震撼,那种经由一幕幕影像连缀而成的有如长诗一般的隽永感,那一张张纤毫毕现的人类的面孔,那被恢弘的弦乐推向极致的命运被写定的瞬间,它们似乎都成为我不忍苛责的理由。
但我之所以仍然坚持写下这些严肃的意见,只因为,在当下能够值得被这样审视和书写的电影,已经过于稀缺。
毫无疑问,《奥本海默》就是我们目前能在此地院线里看到的最好的那类电影。
而这一点,也同时成为我此刻感到欣慰和难过的理由。
将我锻炼成男子的不是那全能的时间和永恒的命运吗?它们是我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普罗米修斯》,歌德作为一个一直以来反感诺兰造神运动的观众,我其实是非常享受大部分诺兰作品带来的观影体验的。
他前中期作品序列里的精巧设计的叙事结构,以及以结构为方法论延展出来的悬疑张力、人物的丰富层次,是以方法本身达成了某种对于时间性的精密操控,具备数学性美感的同时,也使得故事有了智识性的“好看”。
当然这样的手法到了诺兰上一步作品"Tenet”时,走火入魔式对结构和时间性的精密操控,已经显示出了其对作品本身的喧宾夺主,成为了公式性复杂剪辑的自娱,一种奇观性叙事手法的僭越与反噬。
而在一部传记片中,诺兰将如何用自己的标志性手法,来给予故事一个复杂但有意义的结构?
诺兰在“Oppenheimer”中的设计是是一个嵌套式的三幕式:早期生平与原子弹的研制过程,一场精心构陷的安全许可听证会,以及另一场以黑白形式呈现的针对“反派”Strauss的听证会。
其中第一幕和第二幕利用大量的交叉剪辑,在叙事上紧密连接;第三幕的黑白呈现则是一种对主角不在场的提示设计,不时出现的回溯性,则给故事注入了政治悬疑元素,甚至在最后成为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大快人心式表达。
如果说复杂而精巧的结构是诺兰的方法论和基本盘,那与结构派生而来的交叉剪辑就是主干之上脉络的展开,是其电影技巧的精华。
这一手法在早期作品中可以打乱现实与记忆,成为人物混乱内心的绝佳外化表达("Insomnia", “Memento”),或者是更加商业化作品里带来的戏剧张力和悬疑感(“Inception”,蝙蝠侠系列)。
在“Oppenheimer”中,交叉剪辑被用到了新的高度,尤其是第一二幕之间,几乎交叉到了麻花绳的地步:无数次在听证会的询问和相关的事实本身中交叉,但这样的手法从我的观影体验而言是完全失败的,他让故事和人物变得破碎、单薄,让观影体验冗长而无趣。
原因很明显,交叉剪辑之前体现魔力的悬疑性和主观性消失了。
三个小时的篇幅中,似乎为了摆脱一些专业影评人对其交叉剪辑技术上的粗糙和笨拙的批评,剪辑点在“Oppenheimer”中设计得具备高度逻辑性,但在过长的篇幅中,这种工整的设计显得过于单调乏味,诺兰并没有设计若干个关键性事件成为剪辑的锚点,几乎是刻意地放弃了这种显而易见能带来悬疑感和戏剧张力的手法。
为什么我猜测是刻意的呢?
因为在第三幕与第二幕的嵌套中,这样的手法是纯熟而成功的,虽然我异常反感那个正义感十足,阴阳怪气满分的助手形象,但一个因妒生恨的政治构陷事件依然可以拍的非常“好看”。
同样消失的还有主观性,反复的交叉剪辑中,我们看到了主角碎片化的事件,他学习、猎艳、参与政治活动、接受质疑和荣誉,但这些事件之中是没有脉络相连的,我们没有从中看出他对这一切是什么样的感受和态度。
尤其是对于原子弹本身的态度,只有一场体育馆里的庆祝演讲的戏,充满着宏大的嘈杂,清晰而生硬地体现出了他的纠结和彷徨。
这是个关键性时刻吗?
从前后的表达上来说似乎是的,但这显然无法令人信服:这一刻特殊在哪?
这一刻何以使得曼哈顿计划执行过程中未曾出现的彷徨浮上水面?
即使强行要让观众相信就是此刻,但缺乏铺垫突然出现的此刻,在电影技法上也显得过于唐突。
这种没有悬疑感和主观心理探幽的交叉剪辑成了一个纯粹的文本游戏,是解答,是互文、隐喻和象征的文学手法的大甩卖。
长篇幅、碎片化、无张力的碎片式剪辑,叠加从未停止的配乐,使得影片大半篇幅的观感更像预告片甚至片花,让我这样的观众困惑直至失去注意力。
这样糟糕的观感,我相信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对通俗手法刻意放弃的结果。
Oppenheimer的故事太过家喻户晓,就连原著传记的题目都直白地说出了“普罗米修斯”的戏剧性隐喻,作为当代电影工业的巨匠,诺兰拒绝了一切直给的戏剧张力和情感表达,毅然采用了一个看似工整、但缺乏更深层叙事和情感连接的碎片式手法。
如果说早期的"Insomnia"的交叉剪辑是实现了“将观众置于主角脑中”的主观性叙事的话,那"Oppenheimer"则是彻底的反其道而行之,诺兰从未想将观众置于Oppenheimer的脑中,也许他觉得这样的心理探幽太过直白和Cheesy,从而彻底放弃具备传递感的表达。
他所希望的,也许是观众可以一次次地透过镜头凝望Cilian Murphy的双眼,逐渐看到他内心的裂变和聚变。
但一些观众如我,透过碎片看到的,就像影片中反复出现的Oppenheimer脑中原子核裂变的场景一样,似乎有能量,但意义不明。
所以到了第三幕时,回归了正常手法的影片,也就让如我这样的观众处在一个更熟悉更舒服的范式之中,其实我非常喜欢的倒数第二场戏,用的恰恰就是一个通俗的场景复现手法,揭开悬疑的同时做一个解答式的表达:没有人可以成为神,巨匠们被追捧,被非议乃至被迫害,但终将被人类以纪念的方式遗忘。
这恰也是我对诺兰造神运动的深恶痛绝的根源,巨匠也并非神,面对一个不熟悉的题材,只能继续拿出自己看家本领的“结构”来施展的同时,却因为巨匠的包袱,既主动又被动地放弃了“平庸”的技法,就好像一个中餐大师去做甜品,他必然是彷徨的,囿于自己的历史定位和一切创作之外的东西,无法接受自己按照食谱拿出一个工整却平庸的作品,执拗地在口感刀工火候上精益求精,但坚决摒弃诸如奶油烤箱这类大路货的使用,也许会在形式上具备“高级感”,但带给食客的感觉免不了是奇怪和不适。
这是否是所有食客的不幸我不确定,因为依然会有很多食客买账并追捧。
但这样的作品,一定是大师的不幸。
在这一点上,巨匠诺兰遭遇了与他作品中巨匠所遭遇的类似的彷徨,这大概就是全能的时间,与永恒的命运吧。
非常值得观赏的科学家传记片!
谢谢这部电影让我了解了近70年前的这位科学家的有关历史,看了网上网友们推出的许多关于这位原子弹之父的资料,感触良多。
诺兰导演的出色电影表现是亮点,但他用电影对历史做深刻反思的态度,更是值得夸赞。
电影中没有,但资料里提到的奥本在60年代去世前的电视采访中的话,更使我记忆深刻:
“我们知道世界将会大不相同,有人欢笑,有人哭泣,更多人沉默不语。
我仍记得印度教经文《薄迦梵歌》里写道,守护之神试图说服王子,承担起他应尽之责,为了让王子铭记心中,他展开了千臂然后说:现在我成为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
基本假设:冲击波是球面波,爆炸中心是该球面波的球心数据:爆炸火球半径R的时序照片R(t)量纲分析:(1) 相关物理量:能量E,时间t,介质密度D,火球半径R(2) 基本单位: (a) L 长度量纲 (b) T 时间量纲 (c) M 质量量纲(3) 量纲列表: (a) [R] = L (b) [E] = ML^2/T^2 (c) [t] = T (d) [D] = M/L^3假设: [R] = [E]^x [D]^y [t]^z由量纲列表知: L = M^{x+y} L^{2x-3y} T^{-2x+z}比较等式两边指数可得方程组: x + y = 0 2x – 3y = 1 z – 2x = 0解之可得: x = 1/5, y = -1/5, z = 2/5代入假设可得 R = C * E^{1/5} D^{-1/5} t^{2/5}其中C是待定常数,作为数量级估计,暂作1. 为求所释放能量,由上式求解E: E = R^5 D / t^2根据照片数据: R(t = 0.006s) = 80m并取空气密度D = 1.2kg/m^3; 1克TNT = 4e+10 ergs,可得: E ~25000 吨TNT参考:
[1] Taylor G, The Formation of a Blast Wave by a Very Intense Explosion: I. Theoretical Discussion. Proc. R. Soc. Lond. A201, 159–174 (http://www-astro.physics.ox.ac.uk/garret/teaching/taylor1.pdf)[2] Taylor G, The Formation of a Blast Wave by a Very Intense Explosion. II. The Atomic Explosion of 1945. Proc. R. Soc. Lond. A201 175–186 (http://www-astro.physics.ox.ac.uk/garret/teaching/taylor2.pdf)
中规中矩,如果一个导演到现在拍电影还是把女性客体化,那他也就这样了
通篇的对白,对话,聊天,场景转换又零零碎碎,不是还行,是较差,枯燥乏味。没必要跪舔诺兰,这片子 7 分都给高了。
诺兰又拍了一部不是给所有人看的电影,而这次更变本加厉,以他一贯的技术流用三条时间线将伏笔和因果关系埋入,穿针引线般互文叙事,还引入极多的人物、对话和历史背景,对普通观众有挑战。在视听上,本片并没有超出他之前的作品,所谓的爆炸奇观和噱头都没有夸大,仅有一场奥本海默在引爆实验结束后的小型演说,将爆炸后的余波以幻想/幻听的形式引入观众席,造成爆炸是成功或是屠杀的道德冲撞,是极为震撼的。噪声大过核爆本身,冲击波振聋发聩。但或许这才是诺兰的本意所在:尽量写实去还原历史本身事件,却把反思和余波放大,用极大笔墨在庭审和听证会去反复拷问奥本海默,似乎也在反复拷问人类本身。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将受永世惩罚,而人类自从引爆第一颗核弹开始,就有了毁天灭地的能力,也将永生永世背负,时刻或被烈火反噬,死无葬身之地的诅咒。
看之前以为奥本海默是著名的科学家,看完才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位情绪稳定的项目经理!
A gigantic fucking chore to watch还附带家庭作业的我不如直接去看wiki。这才感受到Tenet的好。“You're not just self-important you're actually important”笑了这是诺兰跟自己说的么。我赌十年后Barbie是更重要的那部(还有,声称的核战反思电影,没有对投核弹必要性的拷问,第一受害者是面对麦卡锡主义的奥本海默,二十万条人命只是这个sub-Sorkin剧作里的一点情感包袱,很难说没有粉饰屠杀的成分。核武器不该被浪漫化,真有他自己假装出来的悲天悯人这电影就最好别拍。改一星了
3 个小时完全感觉不到就过去了……我也终于明白诺兰为什么要用 IMAX 拍一个全程都在高密度对话的电影了,因为在这部电影里,演员们的优秀表演就是这部电影的视觉奇观。
昨天和田老师在广安门电影院看的,因为分太高了,搞得我想打两星,但两星又的确不公平。简单来说就是,导演的层次比剧中人差得太远,而导演自己又不(甘心)这么认为,所以不肯放低姿态收起自我,用忠诚的、怀有敬畏的旁观者视角,踏踏实实把故事讲出来,而非要用自己的理解去用力“表现”,于是“艺术”和“形式”成了蛇足,最基本的人物呈现也变得离谱。扔座垫、齐踏步,这两个艺术处理都完全失败,把厚重复杂的现实变成了盗梦空间里概念化的心里阴影,显得非常中二。
B+. 于形与神、于好于坏,都是典型的诺兰和他所迷恋的宿命感。它体现在一如既往的结构戏法里:从两场“审判”的起点回溯,“裂变”是生活与信念的崩塌,“聚变”是敌意与阴谋的积蓄,最终在平行剪辑中抵达情感的核爆——他所钟爱的反转与报应。同时也延伸至人物塑造的底层逻辑中:一面以不断闪现的vision展示字面意义上的“先知”,一面将小人陷害、政治斗争上升到命中注定的诅咒与自我惩罚的赎罪,让角色说出“别当烈士”的同时,却把奥本海默简化成“烈士”的符号。诺兰擅长造神而非写人,正如他可以将一次对话作为命运判词式的终极“悬念”,却无法用轰炸式的调度掩盖情绪直给的笨拙。大力固然也能出奇迹(尤其是几场“震耳欲聋的沉默”),但当冲击已要依赖如《敦刻尔克》2.0般无休止盘旋的配乐时,又何尝不是种捉襟见肘呢?
如果电影停留在前两个小时,那这会是一部优秀的剧情片;但第三个小时——那些比核爆还要震耳欲聋的跺脚声,比恒星还要耀眼的、刺透灵魂的光芒——让奥本海默成为了一部伟大的电影,同时也会是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一部电影,或者更多。
内核有种把大家叫出来就为了这点事啊的味道
3.4 在结构上试图改变一点点,又过度迷恋(经机械压缩后的)时间均匀的剪辑节奏:依然试图像钟表一般摆动,由密集的对话、特写与喂补信息差组成,且诺兰并不希望观众有一刻是降低注意力的,又缺乏信心让观众在参与人物内心折磨时真正感受到时间上的煎熬,粗浅地以为将人物从物理、视觉上褪去衣物就能接近内心,片中大部分人物还是浅显单薄直接的。反而前半段更好:像一个摄制组一样在西部景观小镇搭景拍片,到达核爆的旅程像电影一样追逐那道光、那场漫长的巨亮白昼,其意味着漫长的阴影、沉默,这些阴影周期性地回到人物身上时,存在少许复杂性,而结尾近一个小时“真实必定打败阴谋”的政治、法庭游戏除了也许暗含诺兰自己在好莱坞的处境之外,似乎缺乏了前面那种复杂性,奔着大众艺术奖项去了,缺乏让名人传记更加含糊带来更多冒犯与反思的胆量。
一部宏大的流水账…你们就惯着他吧…演员超级棒,化妆服装超级棒,画面很棒,音乐音效很棒,故事性接近零分,观影体验接近零分这片儿要是国产某大导拍的,你们不骂死他我把这段字倒过来抄三遍!
让我们把故事撕碎往观众脸上扔,但是配上宏大的配乐和高级的拍摄手法,从心灵上震碎观众的灵魂。什么你看不懂?这是艺术!看这打光!这分镜!这音轨!
说这是诺兰最好作品的,是不是因为诺兰别的电影没看懂啊?电影散场我在剧烈爆炸回响(脑中)走出,奥本海默不是那个引爆历史的人,而是被爆炸的历史崩到擦伤的人。我也怅然若失,像花了三个小时在理发店做头发,屁股生疼。也是,为何非要在工业钢筋里寻找哲学性。
3.5;炫技奇观+铺天盖地的配乐一如既往,且因对话过密导致镜头切得偏碎,接受海量信息时会导致感受过载,与追求内化处理倾向相悖;科学家的理想主义天真仍属表层化,政治“站队”、如何面对核武的诞生和运用,都可抵达更深层。剧本结构密实,以听证会为切入,套层回溯往事,纷繁闪回+视点流动+色彩区隔,缝原复杂背景下的多维人物,观众接收到的是局部信息,正因为受限视野才让多义成为可能。“这不是一场审判”,是所有碎片朝向决定性时刻汇聚的历程——无论是日常事件积淀的人格/政治态度形成,还是众生在历史思潮中的顺流转向,甚而想象核爆内部的过程,都在逐渐朝向静默中爆发的一刻,在这之前你要忍受无数暗淡时刻;这种爆发,略去直击场面,而代之以失语、失声、过曝以及延宕的沉默,此刻死神所及之处的灰烬与空无才是最好的表述。
观感比较复杂。有很喜欢的地方:比如原子弹爆炸时音效的延迟,从而让观众与故事里现场人物一样感受到那种猝不及防的震惊;用奥本海默的情感线来象征他的事业线,他在情感上的道德暧昧与探索欲望,恰是他对于发明原子弹的态度的另一种折射;斯特劳斯与奥本海默作为一暗一明两条解读的暧昧性,对于发明了原子弹,他到底是假装愧疚实则兴奋,还是假装兴奋实则愧疚?但文本和人物的浅度,又完全支撑不起诺兰这些花里胡哨的炫技。这方面友邻里灰狼和掉线都看出来了,但一个认为这是落后素材的时代贬值,另一个认为是诺兰风格化的彰显。我个人觉得这就是个电影版《当我们不再理解世界》,内容上个人很不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看似有深度实则粗浅的东西,形式上则确实认可诺兰在这部电影里的水准达到了他的平均水准线之上。
观影记得戴焊接眼镜并涂好防晒,不是因为“实拍核爆炸”的场景过于逼真,而是2023年了很罕见还能看到这种全是白人男的换着顺序登场逼逼逼的电影,不做好防护很伤眼睛。
科学家:害怕成为神。政治家:妄想成为神。
“有一天,当他们对你的惩罚足够多时,他们会给你提供鲑鱼和土豆沙拉,发表演讲,给你一枚奖章。请记住,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们。”
奥本海默和爱因斯坦讨论的是攸关人类存亡与发展的大事,施特劳斯在意的却只有他敏感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