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首映礼上孙红雷的发言上了热搜,原因是他称片中的「宋佳特别爷们」,被观众评论是典型的爹味发言。
孙红雷的发言显然别说是略微了解时下的女性主义词汇,就连如何妥帖礼貌地在公众场合对女性发言都没有做到,但是作为一个有天赋的演员,他有一点感觉是很敏锐的,就是他抓住了宋佳扮演的王铁梅人设的特质——她很像一个性转版的事业型男性,身上具备很多被夸赞的“男性气概”。
王铁梅曾经是小有成就的调查记者,后来在两个媒体当过编辑,后来因为纸媒式微,半年找不到工作,最后在某女性向带货公众号担任总编,工作作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把手下当徒弟手把手指点。
在日常生活中,她仗义、大方,路见不平,试图照顾每一个她看得到的弱者,各种体力活都手拿把掐,给人以满满的安全感。
她的前夫(赵又廷)饰,事业上不如她成功,在王铁梅生下孩子之后当起了全职主夫、育儿搭子,但是王铁梅并没有让“育友”丧偶式育儿,她每天送小孩儿上学,给她做108种面食,辅导她的功课,竭力地在工作和育儿之间找到平衡。
你看,如果王铁梅是王铁蛋,那他绝对是符合世俗定义的好爸爸、好男人,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
相比起来,育友就不那么合格了,他给小孩儿做过的饭屈指可数,虽然工作能力不咋的,但总想证明自己比老婆强,没有了家庭的拖累他也能升职加薪出任CEO走向人生巅峰,所以,他提出了离婚,誓要去征服星辰大海。
如果他变成了“她”,观众们大概就不会一笑了之了,这样的人设,俨然是隔壁《再见爱人》里麦琳的翻版,是要被全网网暴,说她是愚蠢幼稚、自以为是、不懂得珍惜好老公的坏女人的。
假如王铁梅真的变成了王铁蛋,那么《好东西》可能就会成为非常常见的一种类型电影——好爸爸电影。
什么叫好爸爸电影呢?
就是在各种类型的商业电影里,但凡主角是个(曾)有家庭有孩子的男人,那他的人设一定是个好爸爸。
在近十年的华语影坛里我随便划拉一下,就有《流浪地球1、2》、《误杀1、2》、《杀破狼2&贪狼》、《英伦对决》等片里塑造出的一系列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孤身一人与全世界为敌的孤勇者好爸爸。
△成龙在《英伦对决》里贡献出了自《新警察故事》之后的最佳表演,有趣的是,他在现实中对一双儿女的态度离“好爸爸”的定义差的有点远,但之后他又继续在《龙马精神》里扮演爱女情深的好爸爸。
就今年,我们就能看到刘德华在《危机航线》和《焚城》里扮演为了女儿化身超级英雄的好爸爸。
好莱坞那边也不遑多让,基本上每部动作片里的男性只要有娃的就是好爸爸,比如《飓风营救》系列、《白宫陷落》等,从进口分账的第一部好莱坞大片《真实的谎言》开始,我们已经在大银幕上看了快三十年的好莱坞好爸爸。
他们可能在影片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在家庭中不负责任、长期缺位的不合格爸爸,被妻子和孩子所“抛弃”,但是通过影片中设置的“只有男主才能解决的大困难”,他开始了洗白的过程。
整部片会讲述他如何主动历经重重艰难险阻,以重新获得孩子乃至伴侣的信任和肯定,成为好丈夫、好爸爸,最后成功地赢回一家之主的位置。
这种电影叙事的套路,观众们都能背下来了,感觉我这辈子看到的好爸爸全在电影里了。
不知道大家感觉到其中的一个逻辑没有,这类片中的好爸爸们开场都是对家庭付出甚少,和孩子感情淡漠的失职父亲,母亲是承担了绝大多数家务和育儿责任的那个人,是无可辩驳的好妻子、好妈妈。
但是影片中出现的危机,会让她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担任尖叫甚至是坏事儿的角色,最终全得靠好爸爸带着一身本领来战胜邪恶、挽救家庭。
△《误杀2》里文咏珊扮演的是一个典型的痛苦绝望却无能为力的母亲形象这种故事的发展脉络其实就是在明里暗里地为他解释他为什么平时不顾家呢?
当然是因为他能力太强了,要在外面忙着拯救世界,所以会忽略了家庭。
这种好爸爸的人设,不过是在为男性丧偶式育儿的行为开脱,说他们平时不顾家是因为他们在外面“干大事”,但是一旦家庭出现了巨大的危机,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一定当仁不让。
△《误杀2》里的好爸爸可以说是集好爸爸人设之大成,可以为了孩子犯罪,也可以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生命而好妈妈们不过是因为她们只擅长,或者说只适合在家相夫教子,所以显得好像更负责而已,但是遇到大事儿的时候,她们就抓瞎了,就只能被动地等待好爸爸不计前嫌地来救她。
到最后,反倒显得要求好爸爸多关心家人、多参与家庭生活的妻子和孩子是不成熟不懂事的人了。
当我察觉到影视作品中的两性形象与现实生活中的两性形象有着较大差距,“好爸爸”的人设背后的问题,已经是这些年的事了,而更多的观众至今没有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如果《好东西》出自男性主创之手,那么王铁蛋最后大概率事业、爱情双丰收,职场上飞黄腾达,收获前妻的崇拜,比前妻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主的死心塌地,小孩儿在他的影响之下变成闪闪发亮的“牛娃”,总之,要获得很多很多的肯定,和很多很多的成功。
但《好东西》不是这样的东西。
它先用王铁梅面临的铺天盖地的网暴清晰地向所有人展示了女性面对的性别歧视有多严重、多可笑。
如果王铁梅是王铁蛋,那他不用改变,就已经是个难得的好爸爸了,但是一旦王铁梅是女人,她所做的一切都变得罪大恶极。
“你怎么能忙着和小土狗滚床单解决生理欲望而没有发现你女儿近视呢?
”“上海的小孩都没有出过国,养不起就别生!
”“当妈的离了婚跟别的男人搞三搞四,你女儿怎么抬起头做人?
”
你看,女人是第二性,但当了妈的女人又处于鄙视链中的最底层,谁都可以路过对你踢一脚,说你不是个好妈妈。
怎么给孩子穿那么少?
怎么能给孩子吃糖?
怎么能给孩子看手机和平板?
怎么能带孩子去吃薯条这种垃圾食品?
怎么不给孩子补课学个特长?
这一切的指责都指向一句潜台词:你不是个好妈妈。
没有人会去指责和拷问爸爸,就算爸爸也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些该是妈妈操心的事,“老爷们儿操心国家大事还操心不过来呢,让你做点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吗?
”观影的过程中,看到那些层出不穷的对王铁梅的辱骂,我就想起了当年和李亚鹏离婚,之后和谢霆锋复合的王菲被骂得有多惨。
人们说她离了两次婚,如果再跟谢霆锋生个孩子,三个娃三个爸三个姓,简直太丢人了,对孩子不负责任,不配当妈……总之,骂她的人里面,99%没有王菲有钱,也不像她有那么多时间陪伴孩子,更不可能像她那样有足够的的资源和底气去支持孩子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但是,人们就是觉得女人离婚之后还去追求真爱,把自己的感受看得那么重要真是罪大恶极。
(想想同样离过婚,孩子们出自不同的妈跟不同的妈姓的任某非有没有受到过类似王菲这样的责难?
有没有骂他不是个好爸爸,好男人?
)毕竟,我们的文艺作品里长期塑造的好妈妈都是像《渴望》里的刘慧芳和《娘道》里的瑛娘那样,可以为了生儿子不要自己的命,可以为了孩子牺牲自我,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似乎女人从来就没有自我,只是一件用来托举孩子和照顾家庭的工具,对她所有的评标体系都绕不开她的孩子和家庭,她就算事业和家庭都兼顾了,也总会有人觉得如果把搞事业的时间和精力拿去照顾孩子,孩子会变得更好。
文艺作品里(或者说是父权制下)对“好爸爸”和“好妈妈”的定义是如此迥异,就是这样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影响了大众的认知和判断,也使得绝大多数的女性在生下孩子之后充满了负罪感,觉得没有把100%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就是不称职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好东西》的原因,它先是用类性转的设定让铁梅的困境清晰地展现出来,让我们看到女性面对的评价体系有多么不公平,接下来也是更重要的,它没有延续好爸爸电影的思维模式,让我们看到王铁梅是如何扭转困境,成为一个符合世俗定义的好妈妈和好女人的。
它反而告诉我们,没关系的,没必要去追求这个标准里的“好”,你不用照顾所有人,不用给所有人当妈,你没办法事事做到100%,你不是铁做的不是超人。
钟楚曦饰演的小叶在王铁梅检讨自己不够好的时候说:“怎么什么都要搞好呢?
搞砸会砸到哪里去呢?
裁判是谁呢?
”
铁梅虽然没有带小孩儿出过国,但带着她去参加平遥电影节,见过贾樟柯;虽然铁梅睡睡小土狗,但她一直耐心指导孩子写作,小孩儿读过她的报道,受到她思想的影响,对世界有着通透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她非常尊重女儿的想法,女儿害怕上台表演,她说没关系,女儿说还是喜欢做观众,她也尊重女儿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符合标准的好妈妈,但她把女儿养得很好,是女儿非常喜欢和崇拜的妈妈,这还不够吗?
太多太多的女人执着于做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女人、好妈妈了,甚至身怀超高涨的热情去监督、鞭策同性去做个好女人、好妈妈(再次call back麦琳),以至于对女性来说,这个“好”的定义越来越卷,越来越苛刻。
她们可能很难意识到,性转一下,我们中的大多数都符合好男人的标准。
我要一而再再而三无数次地重复一个观点,多一些像葛夕那样冷脸洗内裤的好女人并不能改善女人的处境,麦琳尽管有这样那样个人的缺点,但是营造一个能看得到她的,而不仅仅是极端辱骂她的环境,对女性尤为紧要。
她们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小叶在狭窄的楼梯间里与刚刚搬来的铁梅错身而过。
她看到了她作为单身母亲的辛苦与不易。
她们的第二次对话,发生一个漆黑的夜晚,铁梅在狭窄的小巷子里与被人跟踪的小叶偶然相逢。
她看到了她作为独身女性的恐惧与不安。
男性友谊总是与宏大叙事绑在一起。
他们或者是有着共同目标的战友,忠于彼此,情义千斤;或者是某个领域的竞争对手,惺惺相惜,顶峰相见。
他们的双眼更倾向于看见彼此的强大,看见他们共同创建的事业。
但是女性之间的友谊,除了欣赏与扶持,她们更能看见彼此身上的伤痕,看见她们身后布满血泪的历史。
刻画女性友谊的作品很多。
《好东西》的清新可贵之处在于,不仅讲女性情感之微妙,羁绊之深刻,更是讲出了女性友谊的因果——看见你,走近你,陪着你。
我爱你,是爱具体的你,也是在爱我们这个曾被伤害围剿的共同体。
从《爱情神话》到《好东西》,邵艺辉作品中的女性都被赋予了“看见”这项宝贵的能力。
当铁梅因为一篇报道被网暴时,两位追求她的男性表现得后知后觉,没有提供一丝一毫的情感支持,只有小叶看见了她躲在楼梯间落泪的样子。
当小叶因过量服药被误以为自杀时,电影中所有男性无论相熟与否,都纷纷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害得美女轻生,表面自责,实则自恋,只有铁梅看到了小叶因原生家庭之困反复地踏入同一条河流。
除了两位女主角,里面所有的女性角色也都眼神清亮。
小女孩王茉莉,真诚地夸赞小叶的眼睛漂亮,并诚恳地说:“我喜欢你的眼睛,希望你一直这样看着我”。
女性语文老师,看见了小孩的写作天赋,并积极地守护她对写作的热情。
公司的女员工,既能看见铁梅的强大能力,也轻易洞悉到了铁梅不再做调查记者的难言之隐。
她们看见彼此的脆弱与破绽,也看见彼此的强大与美好,组成一个女性互撑的世界,温柔如水,也固若金汤。
当然还有一些出现在背景中的小彩蛋,比如铁梅搬家的时候找的也是女性工作人员。
在以父权为核心的社会性别结构下,女性的家务劳动不被看见。
人们认为家务是责任,是义务,是枯燥乏味,是缺乏价值。
而小叶,作为一名乐队主唱,她一边以自己的女性身份共情铁梅作为单亲妈妈的尴尬处境,也以一位创作者的视角,对女性的家务劳动价值重新进行了艺术性的阐释。
在小叶的音乐世界里,铁梅做家务的声音是风雨,是雷电,是大漠,是海浪。
这一组蒙太奇镜头简直堪称伟大,音乐与母亲的家务劳动交织重叠,组成了世间美好,宇宙万象。
电影中有一处小细节,不知道是不是导演故意为之。
小叶说她从不保护眼睛,却没患上近视。
这里的好视力或许就是对女性能够看见女性真实处境的一种隐喻。
而她爱慕的胡医生,被设定为一名眼科医生,极度爱护视力,医好病患无数,却戴上了眼镜,只看得见自己,从未试图看见女伴们的真实诉求。
铁梅与小叶的友谊始于互相看见。
但笔者以为,她们的友谊得以持续生长,或许还得益于一个重要的外部因素,那就是她们二人相识时,都不处于“正统”的两性关系之中。
铁梅是离了婚的单亲妈妈,她所处的家庭单位中没有男性。
小叶喜欢的异性无法建立亲密关系,于是只能维系肉体关系,小叶对于小胡的情感需求本质上是一种缺爱的表征体现。
她们或自愿或非自愿地,都摆脱了传统异性婚恋关系框架的束缚,无需把太多精力放在经营两性关系上,女性友谊也因此有了生长的空间。
西尔维娅·费代里奇在《凯列班与女巫》中剖析,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随着圈地运动兴起,大量农民失去土地,女性们通过互助合作、共同劳动等方式,结成联盟或共同体,以对抗圈地运动带来的不公。
为了瓦解女性的结盟,猎巫运动兴起,女性之间的联盟和互助变得异常困难,因为任何形式的团结都可能被视为女巫的阴谋。
与此同时,性别劳动分工逐渐固化,男性被推向生产领域,而女性则被限制在再生产领域(如生育、家务等)。
在这种分工下,女性之间的联盟变得难以维持,因为她们面临着不同的生活境遇和利益诉求。
但是当这种以父权为核心的“正统”两性结构出现了裂痕,女性情谊就像破土的植物,从这裂隙中肆意生长起来。
当她们不再维护以男性为主体的家庭单位,组成以女性为核心的联盟,女性从客体转变为主体,“雌竞”也就逆转为“雄竞”。
电影中有两场饭桌戏,很生动地表达了这个理论。
第一场是铁梅带着小孩和乐队共进晚餐,三男三女,相对而坐,聊起了月经,经血不再是禁忌之物,而是可以大方谈论的日常。
另一场是铁梅与前夫和追求者共进晚餐,两位男性为了吸引铁梅的注意,纷纷掉起书袋,大谈女性主义,却被铁梅戏谑为“女权表演艺术家”。
当我们谈起女性主义,难免会产生婚恋观之争。
电影中的“大女主”铁梅和“恋爱脑”小叶为什么能够建立深厚友谊?
《好东西》没有粗暴地用婚恋观去给女性划分阵营,而是看到了不同情感状态下的女性,都在经历着同样的结构性困境。
铁梅经历了一次婚姻的失败,把自己困在了独立女性的叙事里,不敢与新男友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小叶的原生家庭充满了暴力和责骂,渴求从异性那里获得肯定,于是总是陷入不健康的两性关系。
可以说,小叶对男性的追求,铁梅对男性的刻意疏远,本质上都是不平等性别结构作用下的选择。
她们透过面具,看到了对方深层的渴望与脆弱,正如看到了自己。
她们无条件地支持和陪伴对方,正如整合那个曾经破碎不堪的自己。
铁梅与小叶的关系,是一种女性共同体的诗意构想,寄托着女性友谊伟大的历史,与未来的希望。
“你会有勇气有动力去追求真正的自由。
”“那我可以吗?
”“有我陪你啊。
”“那你不要去玩他们的游戏规则了啊?
”“我不可以。
”“你可以,我会陪你的。
”
今天《好东西》大面积点映,我特别把影评留到今天发。
之前我发短评的时候有很多旁友羡慕说看不到,希望这个周末你们都能看到。
省流版本:整个2024年我所度过的,最美好的两个小时,就是在第二排曲着酸痛的颈椎看完这部电影的两个小时。
然后是正式的影评。
《好东西》这部片子,有一个非常可贵的特性——它没法被所谓的“影视快剪”给剪成五分钟的“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做铁梅”。
这是一部没法被短视频化的影片,尽管它其实有非常明确的故事线、人物弧光、危机时刻和大团圆结局,但所有的戏剧冲突都被创作者细密的针脚给衔接得天衣无缝——这就导致短视频要剪它也根本无从下刀。
这代表着对故事非常强的掌控能力——事实上《爱情神话》也已经具有这样的特性,但相对来说还是略有点散,为了呈现气氛所铺垫的闲笔多了些。
而到了《好东西》,@邵艺辉 老师的叙事能力已经进化到了这么恐怖的程度。
在一个还可以去考公的年纪,就做出如此成熟的作品,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邵老师91年的,91年的哎,我气死了)回过来讲电影。
如果说《爱情神话》还是一部比较有趣的正剧或者轻喜剧,那么《好东西》就是一部笑点密集到每分钟都有梗的正统喜剧,有很多各类喜剧的手法——脱口秀、sketch、漫才乃至情景喜剧。
我没掐次数算,但几乎每2分钟现场观众都会有一次大爆笑,中间有几段时间观众的反应甚至让我误以为在看话剧——大笑、喝彩、欢呼。
而最难得的是,这里头的喜剧理念非常先进,没有咯吱人的掉凳,没有谐音梗,没有揪心的“刻意误会”和“预期违背”。
几乎所有的喜剧冲突点都从“打破平衡”起步——影片里设置了大量的“镜像”桥段,既有真正的镜子,也有言语的镜像、行为的镜像、身份的镜像。
每一次打破平衡,就使得镜像被倒置,从而生发出荒谬但有趣的变化。
而这种变化,又被这些演员们以非常精细的表演给呈现出来,一些群戏场景那是一层层往上翻包袱,最后被演女儿的小妹妹给一发绝杀。
在多人戏当中,台词和节奏的气口简直可以媲美国内最优秀脱口秀演员的线下专场。
有朋友可能会发现,身为知名女权男,我几乎没有提这部影片关于“女性主义”的任何一部分。
它有非常辛辣、直给的,对于女性身份的探索和宣言,甚至我觉得全片最大笑点就是王铁梅的前夫说出的那句“结构性压迫”——在这句台词面前,我身为一个男的,再分析啥女性主义都显得很滑稽。
但我倒并不是因为这一点而不想多提,反正说我mansplain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想说的是,这部影片可以,也应该放到更高的维度上去讨论和观赏——不止于讨论剧中的女性主义观点(这部分已经有很多朋友在讨论了,包括很多朋友喜欢的那段“家务声音采样”)。
熟悉我的朋友应该知道,我之前有一个观点,就是我们之所以对于哪些作品是优秀的女性主义创作、“女的到底是不是可以喜欢白幼瘦审美”之类的议题有很大的分歧,是因为这个社会几千年来的艺术、文化和审美都处于男性叙事之下。
这个时候,一个女性要开创新的审美,就好像是从小出生在敌国的孩子,想要用敌国的语言、哲学与伦理来组织一场叛乱一样困难。
我当时说,这种事情急不得,得慢慢来,总得先做出普适层面上的好东西,再借助这些好东西来传播你想要的理念;而不是先有理念,再根据理念硬堆出一些乏人问津的作品。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今年,从拍张桂梅的《山花烂漫时》,到拍王铁梅的《好东西》,这些从任何层面都优秀的作品,在给出女性主义的普适解。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些这样的好东西。
文|梅雪风首发于《正面连接》一虽然有些人包括导演邵艺辉自己都说她受伍迪·迪伦的影响,但其实邵艺辉的电影和伍迪·艾伦的电影还是有着非常本质的区别。
这种区别,倒不在于他们的所谓所谓的男性视角和女性视角,而在于,在伍迪·艾伦的电影里面,成吨的俏皮话和金句,其实都是为了解构他电影中的人物而存在的。
他们说的越多,我们就越发觉实际上这些言语的无效,与跟他们内心所想南辕北辙。
那些话语,其实只是知识分子一种驾轻就熟的自我美化,一种投机取巧的避重就轻。
和伍迪·艾伦属于同一光谱的洪常秀也是如此,人物越滔滔不绝,越显出他们的言不及义,显出他们内在的虚无荒凉。
而在邵艺辉的电影当中, 则是截然相反的。
她的作品中由女性主角所说出的话,其实都是她的主角和她自己想说的,是她真诚地希望能被观众听到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邵艺辉在这部电影中那种过强的表达欲,其实和在《麻将》和《独立时代》时候的杨德昌特别的像。
也就是说,要讲述自己的观点,以及想要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关怀的欲望,远远超出了他们对于电影本身的关心。
当然,由于个性的区别,杨德昌的那些话语,就如同一把毫不留情的电钻,直接破坏掉中国人那看起来与人为善、人畜无害的坚硬表象,透出敦厚有礼里面的那些机关算尽和尔虞我诈。
所以虽然说《独立时代》从形态上也是一个喜剧,但里面却透出一种怒其不争的愤世嫉俗,以及过于投身其中而时常体现出的青筋毕露,却让这个喜剧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
邵艺辉,则有着一种女性的轻盈。
邵艺辉的这部电影就像一个智力超群和口才也同样卓越的人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她忍不住进行调侃和讽刺,她轻巧而又准确的刺中那些要害,然后又快速地拔出来,再迅速地扎向别的地方。
这种讽刺,既是因为她真诚的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同时也是因为那种讽刺本身的快感,以及剌中要害后的愉悦。
二其中最为刁钻和精准的也着墨最多的,是对男性虚荣心的观察。
它在赵又廷所饰演前夫身上显现,他总是抢先一步揽下远超于实际甚至是不属于他的罪责,这里面有两种隐蔽的荣耀感,一是我知道我对你很重要,二是你看我这么坦率和有担当。
他总是能把一件坏事变成自我存在感的镜子甚至是放大镜。
而另一个男性小胡同样如此,小叶的自杀都能成为他对自我魅力的证明,然后他要通过给予小叶爱的确认来加强那种自我陶醉的微醺感。
甚至对于小男孩张家新也是如此,他莫须有的强行要原谅别人,你必须得接受我的原谅,因为只有你接受,我才是这个关系里的上位者和评判者。
这种观察,当然和邵艺辉强烈的女性本位立场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是她内在的反权威倾向,从她的两部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出她对于这个世界上一切高高在上的事物都有着一种本能的反抗,她天然地厌弃那些端着的事物,都有着一种想去调戏一番的冲动。
所以我们能看到她在面对那些约定俗成的伟大东西有一种应激性的讽刺态度,比如她天然地把“高贵”的巴黎和“土气”的山西并置,天然地把小孩的画作与米开朗基罗相提并论,天然地在现代画展面前不无快意地借着铁梅的口,说出“看不懂”的话。
这不止是所有陈腐且装腔作势的事物的一种怀疑,更是对于所有确定的定义确定的价值观的一种普遍意义上的不服从。
为什么一定这样呢?
是她大多数剧情和对话中的潜台词和显台词。
为什么男性做了他在家庭中应该做的事情还会洋洋自得呢?
为什么男人要当街撒尿呢?
为什么男人就天然地认为女性会认同那些A片里的性癖好呢?
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把爱情当作生活的重心呢?
为什么要有举报呢?
为什么一定要完美呢?
为什么不能当观众呢?
对所有话题袪魅,在这部电影中,是一种近乎强迫症似的存在。
它在饭桌上聊月经,这是对月经这个话题的袪魅。
而当一旦这个话题的越来越严肃时,她又借小女孩的口“跟我们家狗一样”,让这种话题不成为一种卖惨,她意识到了这种藏在卖惨后的令人不快的道德胁迫,于是对这个话题再次祛魅。
在影片中,导演借着小孩之口,将一切日常中显得有些禁忌的话题非罪化和日常化,就如影片后半部,小叶的自杀,也被小孩当成一种奇闻逸事,作为交新朋友的谈资。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谈论的,其实也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被质疑的,这是这部电影的潜在情绪基调。
这种对一种更松动的关系和世界的渴望,与片中的主线——对于更新的也更自然的一种男女的关系的探讨,形成了一种呼应。
而这种对于整齐划一的答案的拒绝,所导向的必然是一种更为宽容的价值观,也就是拥抱自我,拥抱欲望,甚至可以说是拥抱缺陷。
这也是这部电影虽然在很多方面牙尖嘴利,但仍然显得温厚的底层原因,也是在精神气质上如此自由的原因。
所以这部电影对于人性的那些缺点其实并不是批判的,对那些无伤大雅的人性欲望,它更多的持一种欣赏的态度,因为这才是一个“活人”。
当片中那些美好的女性说出一个义正辞严的话语时,它总是有一种轻微解构它的冲动。
因为它显然知道,人并不是由各种正确概念所组成一个僵硬的集合体,而是在愿望与欲望之间有着广阔暧昧地带的生物。
所以在这部电影中,我们能看到,当王铁梅正义辞严地拒绝了小马粗暴的求欢,并讲出她有关性同意权的理论后,又把离去的小马叫了回来,“要给年轻人机会”,这是她给小马的解释,也是她给自己的解释。
铁梅在那一刻暴怒,看到对方认错时的柔弱,而又不由得生出怜悯和柔情,但自尊又让她不能示弱,于是只能用一句冠冕堂皇的话留住对方,以一种强硬的方式来中和自己让步时所感到的某种心理弱势。
这种情绪的丰富,以及它们的流动和转换,切实地带出了人成其为人的那种质感。
这也是《好东西》中那几场群戏好看的原因。
无论是在饭桌上谈论月经的话题,还是在另一个饭桌上两个男人之间的雄竞,或者是在片中小叶疑似自杀后一群人进行的“都怪我”大赛,它们都拍出了人的丰富性,它们是一个多方交锋让所有的正确都暂时失去了它的伟光正的场合,是在那种紧急应对当中,人性里的那点虚荣、好胜心、执念都现出它的原形的时候。
三这种反权威,不只体现在影片内部的内容上,也体现在影片本身的结构上。
它显然对于某些套路充满了鄙夷,于是在某些情节点,它会刻意地走向反面。
比如影片对于小叶自杀戏份的处理,则是对于过往苦情叙事高潮点的一个轻微的解构。
在整体上,它显然也抛弃了过往那种强情节的故事结构,除了小叶的恋爱故事,还有着一个成型的情感变化曲线,另外两个主要人物,也就是铁梅和小孩这对母子,从某种程度就成了某种理念的代言人,她们的精神和现实困境,某种程度只是为了让她们有一个更合适的发言舞台。
特别是铁梅,她最大的精神危机来自于她的公号文章发表后所带来的恶评,相较于小叶那种心理创伤的细腻,这种处理也来得过于简单和直接。
太想讲话的欲望,让影片从某种程度没有耐心去真正建构人物本身的困境。
而导演邵艺辉对于某种正儿八经的经典叙事模式的不耐烦,则会让她对这种耐心缺失有了更强的理论和智力上的自信。
于是在某些时候她选择直抒胸臆,比如影片最后的点题,小孩这个角色在最后成了一个未来理想世界的希望,这个希望并不只是指所谓两性关系上的更为合理,而是一个没有规训、人性得到舒展的更宽泛的一个美丽新世界。
这种主题跃升的巨大和强行点题的粗暴,与前面那种接地气的微妙和犀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而这种庞大,其实远远超出了影片结构所能承受的范围,甚至庞大到导演自己也许都只是感受到了那种被压抑的无意识情绪,感受到了言说的冲动,并没有想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它抛弃了强情节,但它又没有找到一个更好的电影形式,于是它也丧失了电影结构本身的所带来的力量。
看一看前一段时间美国那部女性题材电影《芭比》,你就知道电影本身结构的重要性。
它能让所有的思考合流成一股更大的力量,而在这方面,它显然缺乏《芭比》似的巧思和简洁度。
而邵艺辉对于趣味的强调和某种情感立场的坚持,让这部电影也于传统意义上的深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深刻来源于两点,要么是对于苦难和问题的抽丝剥茧的解析或者某种人生状态的诚实而又精准的呈现,要么是对于所有事物和概念的充分解构。
前者如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如侯孝贤的《恋恋风尘》,后者如伍迪·艾伦的《安妮·霍尔》、洪尚秀的《江边旅馆》。
但邵艺辉拒绝了这两条固有路径,因为前者过于严肃,会自然导致某种活色生香的东西被消解,那种正襟危坐,本身就是邵艺辉的审美趣味所不容的。
而后者,那种解构显然是她热爱的,但解构的深度,也显然也会伤害她所钟爱的主角特别是那些女性们,她显然太想与她们站在一起,她不愿意用一种更冷静的眼光来打量她的同性。
而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乐观,则让她不愿意去呈现出这个世界的彻底荒凉来。
以上种种自我的反叛和坚持,最终生成的是一部外表看起来很单纯但内里其实很多元的电影。
它是一部才华横溢的电影。
是一部对于装腔作势和陈腐充满着生理性厌恶的电影。
是一部对人性的虚荣脆弱看得一清二楚,但又怀着某种宽容甚至是欣赏的电影。
是那种意识到自己在智商上的优越,但还没有因为这种优越而将自己完全置身于大众之外的电影。
是那种再有表达欲但是仍然将趣味放在同等重要位置的电影。
是一个充满着说教又有着高度现实鲜活质感的电影。
是有着救世主般的道德责任感但同时又特别孩子气的电影。
是在那种过于敏感所带来的苛刻,与过于了解后所带来的宽容之间达成和解的电影。
是想法过多过杂然后又找不到更合理的方法处理的电影。
是在某种程度细节要好过整体,本能要超过刻意表达的电影。
是那种可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依然要那么办,因为那么办更爽的电影。
(文/杨时旸)如果说《爱情神话》让人们看到了一种轻盈的散文体,那么《好东西》就交出了一篇少见的议论文。
它不是那种所谓的“夹叙夹议”,不是那些看着像讲故事,实际上总在讲道理的电影,《好东西》议论得大大方方,就彻底抡开架势直抒胸臆,把观点变成密集的台词,互呛的对话,日常的牢骚,高声的宣讲和低声的怨诉,但它或许和表面上看起来的直白甚至犀利不同,它并不刻意雄辩,只是看似有着嚣张的表情,玩梗的吊儿郎当,自嘲的满不在乎,讽刺的百无禁忌,但实际上表达坚韧的同时也不吝惜展露脆弱,有愤怒和愤懑,也有和解与理解,所以最终完成宣泄也保有温存。
导演邵艺辉喜欢将人物从既定的旧关系中解套,让每个人都承担着一种“历史创伤”——来自于父母的粗暴、伴侣的冷漠、情感的欺骗,然后让这群人以混不吝的外表保护着不愿对外人诉的破碎感,继而将他们重新打包成一种经过自由意志筛选的新亲密关系,她呈现了一种群体性的友谊,让人想起《老友记》和《生活大爆炸》里的那种大都会中的抱团取暖,她所建立的新型亲密关系中没有年龄隔阂,中年、青年、少年都混在一起,彼此成为彼此的孩子,彼此的家长,彼此的伴侣,彼此的心理医生,彼此的救赎对象,孩子担纲真理的诉说者,虚妄的揭露者,在堆放着杂物的弄堂里和散乱的餐桌旁拆穿世俗生活中的皇帝新衣。
就像她不愿意让孩子刻板地童稚化一样,她也不愿让中年人刻板地凄惨化,她乐于建立一种中国电影中不太常见的中年角色,比如王铁梅,既有谋生的心酸,也有肉身的偷欢以及精神的追求,不做自我感动的悲苦圣徒,换句话说,她塑造的中年人有着必须应对的困境、危机、苦楚但也经历新的友谊、爱情、甜蜜,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在赋予孩子成年人心智以示尊重的同时,也赋予中年人孩童般的澄澈以示慰藉。
从这个角度去看,她乐意建立一种情感的盛大乌托邦。
既然是乌托邦,看起来势必绚烂,理想,近乎童话色彩,所以,它让观者陷入两极,有人觉得温暖,有人觉得虚假,但这是接受美学的范畴,仰赖于观众的自我投射,相信或者拒斥本身都是有趣的反应,像试剂般检测人们被日常、琐碎以及既有关系浸泡多年后的ph值。
甩掉标签似乎是徒劳的,所以当人们与《好东西》直面相遇的瞬间,它会被自然纳入女性主义的考察轨道,但实际上,这样去理解它虽然没有问题,但似乎过于狭窄了,它看起来有一点张扬姿态,其实一直是柔和甚至温柔的——不是刻板印象中所谓女性阴柔的那种陈词滥调的温柔定义,而是更宽广的、对超越性别的“人”的理解与同情后产生的那种隽永柔情。
仔细去勘察一下《好东西》,就会发现,即便宣泄时,她们说着男人如何如何,女人应当怎样怎样,但最终,它无意于引发站队甚至战役,它不定义某种状态与关系的好坏、高低、新旧,并没有嘲讽恋爱与婚姻,也并没有巩固恋爱与婚姻,生育与独身、多偶和忠诚之中并没有某一种状态被打入另册,它其实更像是告诫,哦不,应该是倡导一种省察后的自由选择,成为母亲或者不,陷入恋情或者不,都是可以的,只要那个前提是自由选择,是不被蛊惑。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样的作品不在于挑拨,当然也无意于弥合,这都不是艺术的本质工作,它只是告诉人们有不同的选择,所以,这本质上是关乎自由的,而不只是关乎女性的,是解放所有性别,所有处境的“人”的。
当然,《好东西》中四处弥漫着女性议题,但那更像是一种由头,一个抓手,作为女导演最便捷和精准的“母语”,而实际上,在故事与议论的进程之中,很多时候所呈现出的都超越了这些明确的议题,而指向那群角色背后的时代症候:对爱情的渴望与恐惧、与欲望的抵挡和缠斗、对亲密的永恒需求和信任塌陷、对孤独的标榜与恐慌……只不过这一切都被稍稍隐藏,所以人们更容易注意到的是对上野千鹤子的借用与调侃,对女性议题术语的拆解与重述,女性身体意识、月经羞耻、母女关系一系列互联网显学的呈现。
对于这些外在的东西,《好东西》里用得大张旗鼓,这或许会收获不同的回响,一部分人将其理解为勇敢,另一些人则斥责为投机,但实际上或许都是误解,这种运用本质上只是说话,不是对决。
看到这些时代症候之后,就能明白,邵艺辉电影中所呈现的人物关系更像是一种对当下亲密关系中的危机的反射,一切坚固的东西烟消云散,但新的坚固的东西尚未建立,或者尚未被承认,又或者永远也不再有什么坚固,那一切过往的坚固不过是幻觉与虚妄。
它不太像传统意义上中国的电影,它让人想起《大楼里只有谋杀》或者《伦敦生活》那些类似的英美剧中的故事设定与角色安排,那是一种大都会中的孤独与自由,慰藉与亲密。
也和那些故事一样,她的故事里,看起来有些张牙舞爪,但实际上一直保留着企盼和希望,比如她仍然让少女们说着你要是死了就看不见我们长大了,然后,年轻的女孩小叶就会有了生的支撑,等着她们建立新的游戏规则。
《好东西》的人物关系里有彼此伤害的,但没有死敌;有原本萍水相逢的,但相交莫逆;有年纪悬殊的,但互为希冀。
你看,说到底,还是那句话,邵艺辉在书写童话,只是羞耻于直接去写,就像那些把情话都用玩笑表达的人们一样,她也把某些认真的东西藏在了荆棘的后面。
那么《好东西》书写和期盼的崭新关系是怎么样的呢?
经由审慎的选择,没有外部附加的强制,抛弃了法律的捆绑,甚至有时也模糊了血缘,比如年轻女孩小叶可以把马铁梅当成精神上的母亲,小叶自己也可以给小孩当一天母亲,虽然是有着别的目的,但这种过家家式的演练成全了一种对自己的重新抚养。
这一群人在情感乌托邦里建立价值观共同体,所以,如果说前作在写“神话”,那么《好东西》就在写童话,你可以说那童话里的世界是不可能的梦幻、小众的幸存者偏差、一次试验,但不能否认,这个故事是个少见的都市童话,只是,在更多数的讨论里,它被粗暴地误解为另一种体例。
今年11月12日,洛阳街头有位男子晕厥,一名路过的女护士给他做了心肺复苏,她按压到自己没力气了,还教路人接力抢救;今年9月11日,苏州张家巷口,有男子持刀伤人,一个碎花裙的女路人拿出折叠伞,猛砸凶徒拼命阻止;去年年底,一男子扮女装进郑州大学澡堂,被女生们合力抓住……这些英雌是真实存在的,没有她们,就不会有《好东西》里,王铁梅帮小叶赶跑变态的事迹。
因此,《好东西》是一部珍惜生命的电影。
那天晚上,小叶独自回家,被人跟踪,邻居王铁梅骑着平衡车经过,她插着兜、套着件黑卫衣,鬼一般冷静的样子,反过来追那个跟踪狂,这就是上海夜路上的新新闻。
之后,王铁梅卖掉了平衡车,但她有空还是会站在巷子口,等晚归的小叶。
而小叶一次没有死,之后也不会,她像是一个有了朋友的包法利夫人。
小叶落单的时候,铁梅会把自己的床分享给她,包括那套最好的睡衣;而当她由于致命的生活习惯,吃了安眠药怎么也叫不醒,直到在楼梯上被摔下来,就给铁梅、茉莉、小马、铁梅前夫、胡医生等人团团围住,她/他们念叨着:你千万不能死,即使你已经不想死。
珍惜生命是一种社群传统,从古典好莱坞以来,大家都受惠于它。
人们曾经在《七月圣诞》里,阻止了一个聪明的孩子被大老板绑走——他们扔起臭鸡蛋和臭番茄,嚷嚷着哄走了对方——也曾在《卡比利亚之夜》的开篇,把卡比利亚从河里捞了上来。
或者,再举个近一点的例子:《芭比》,芭比乐园是玩具们的社群,这是个独立的、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国度,同时又与我们相互影射,当然,芭比和肯们总是比真人更团结一些。
而《好东西》尝试建立的,是一个新的母系家庭,铁梅、小叶、茉莉,她们基于邻里关系,带着友情和亲情,组成了这个新家,其外延也是个新社群,囊括了她们各自的朋友。
在这更年轻的地界,性别规则不能说被颠覆,但至少正在被修改。
当然,小社群也处于更广泛的社会之中,比如在街头唱着《明天会更好》的伙计们,她/他们的出场就更突兀,甚至更尴尬,从而提醒着我们:此处有什么刚过去、或者正发生的事情。
还有些形象存在于画外,比如铁梅的公众号公司所采访的对象,以及她公司直播的受众,那些面对着《看不见的女性》和“国产神仙水”组合的观众。
以及那些更隐秘的问题:“做记者时的王铁梅是什么样的?
”这些现实角色裹挟着“艺辉实验”的花园,而接受裹挟,是当代作者的勇气。
为了容纳这么多人,影片对议题的引入几乎是刻意的,铁梅和小叶为对方挺身而出,总是能卡到社会关注点,包括她们之间的对话,也相当具有网感。
可对于长久不出声的观众而言,这也是大家等待已久的机会。
所以,本片一边回应着人们的急迫,一边也寻找着策略,她开始直面我们的笨拙。
看看这些演员,她/他们说术语时很笨拙,用笑话来化解术语就更笨拙,再是一个扶额的小动作,一种走在熟悉歌曲中的自觉……大家带着些的许斗争精神,学会了让自己变得滑稽一些。
当代观众的需求之一,是对银幕上的语言进行替换,我们想调侃空空的概念话,不想做书呆子,我们想要芭比和泰勒·斯威夫特,不想要那些老土的父亲道理,《好东西》前半段的语言很活泼。
这里有各种抛梗游戏,就像“女性苦难叙事”这个词,它不再被理所当然地摆出,而是被生活所融化,是铁梅自己的例子,以及另一位不被看见的女性(电影没有宣扬她的隐私),与之产生了辩证;又好似小马和前夫,他们性别话术的脱口秀,本片里,女人们永远在做,男人们则是一知半解地在说,邵艺辉很懂得把失真的词汇放在失真的地方,或者用真实的行为去软化它们。
又比如那场劳动者声音的联想,它是姐姐小叶和小孩茉莉的游戏:一边是造句,一边是音乐的零件,键盘上按出了一个音,海豚跳进水缸,妈妈在洗衣服,大象在吸水,瞧不见海豚或大象,却瞧见了妈妈!
这场剪接,其实是她们的共同创作,三个女性用各自的彩色碎片,串成了一段错落的音符。
所以,以《好东西》为例,我们正从麻木的念白,走向了对话语的选择,对于普通话创作而言,这是必要的、充满可能性的过渡阶段,而一些更好的华语独立电影里,还存在更自由的说话,比如《before and under》。
但是,像我朋友说的:我知道很久没开口的人,她们开口就是这样。
电影里有趣的语言,还发生在餐桌上。
大家坐在各自的位置,话头像夹菜一样递过来,无论是铁梅前夫对女儿茉莉、甚至对小叶错位的关心,还是前夫和小马的吃蒜比赛,他们边吃边抛女性主义概念:“我现在知道结构性压迫了,我是既得利益者,需要我送你一本上野千鹤子吗?
”引发了茉莉的疑惑、铁梅的无语、小叶的一句吐槽。
其实这就是聚餐,你无法挑选坐自己对面的人,更不能常摔碗,那就只能让说话变得有趣些。
从室内到室外,小马和前夫手牵手去倒垃圾,然后,小马又上了前夫的车,好玩的是,每次他们上车时,后面的小店门口,都站着同一对恩爱男同,第一回在送花,第二回两个人在闹别扭。
而小马和前夫,这对非自愿的男性同伴,他们一路上,都以别致的对话回味晚餐。
正如它是一种群戏,《好东西》在组搭档上面很热心,在救场上也很及时,尤其是当某个人做了错事,她/他就会立刻道歉。
我们要称赞邵艺辉对每次争吵的补救,她总是怕人物太伤心,有次铁梅骂完茉莉白眼狼,就赶紧跑到另一个房间里,边整东西,一边对小叶百般关照,让她给茉莉点绿色外卖不要让她吃冰淇淋,仿佛在证明“我是个好妈妈”,又让人从中看到做母女的不易;后来,小叶假装茉莉妈妈的事,在展馆被揭穿,她就紧跟在铁梅身后,可怜巴巴地求饶,突然,铁梅转过头来朝她大笑,方才的灾难,就在这阵无语又心疼的笑声中结束。
但之后,王铁梅又为小叶扮成了王铁T。
很多时候,无法解决的问题被一次躲藏,一串唠叨,或一套大垫肩西装所缓解,也正是这对垫肩,让王铁梅承担了新的荒诞。
是的,邵艺辉之所以是个勇敢的编剧,就是因为她敢于把当下最典型、也最纠结的矛盾纳入进来,并且尝试着回应它。
她希望用各种理想的情境,来疏解我们的恐惧,从小学老师严肃讨论举报,到王铁梅的“我竟然输给一个男的”,这些创举来得太直接,太健康,因而与现实割裂,但她们足以支撑观众,让大家继续相信教育的力量。
况且,即使在现实的新闻中,也常有奇迹。
所以我需要做出一个对比,在此之前,我们看过很多不讲平衡的“艺术电影”,它们或许比《好东西》更像电影,但它们的作者向来认定,自己是最该被关注的人,也是因此,他们得到了观众最自私的共鸣。
这一类型的宗师,像伯格曼和杨德昌,在他们的故事中,社群绝对会摧毁一个人,家人、朋友、同事、老师,都是把个体逼疯的一份子,人物所在的空间,是压抑和控诉来回反转的剧场。
事实上,没有一个小孩可以用伯格曼的口吻和妈妈讲话(只要她不是个坏人),还觉得这是自己的戏剧高光。
举伯格曼的例子是为了说明,很多自私主义电影,其实没有解决问题的思路,相比起关心别人,他们更喜欢制造矛盾。
但是,解决问题,恰恰是母系社会的习惯。
《好东西》里的矛盾设置不一定都高明,可它们从不让人绝望,这就像你和妈妈吵架,妈妈吵完还是给你做饭。
而在这种环境里,即使人变成了最愚蠢的样子:两个女权男,一个拒绝感恩的小孩,也都不至于被自己的话毒死,这就是对你生命的珍惜。
因此,尽管这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她是我们最亲切的朋友。
电影的问题很明显,她想表达的东西太满,而且,前半部分在语言上的平衡,恰恰在后半部分被打破。
或许是邵艺辉、以及大部分观众,我们不被允许的表达有太多——其实它们都是最基础的当代情绪——所以她需要把每个场景串联成说它们的契机,“总要有人跟你说对不起”、“我会等你们建立自己的游戏”,等等等等,一直到茉莉和铁梅关于悲观与乐观的论述。
文案成为了场景的核心,而非那些持续的、发散的交谈。
而且,文案抵消了一些更真挚的反应,一些行为上的保护,为什么朋友相互安慰,不再是通过替你做些什么,帮你打扫房间,带你去逛超市,或者一起写一篇回击的文章,而只是通过对你讲一番好话?
这种事情可以发生在微信和小红书上,但它不应该发生在面对面时。
但我可以原谅这些问题,至少对大众而言,背小红书式的进步语录不会有害,反而,看当下大部分的市场电影确实有害。
而语录变得进步,也代表主流电影开始联合更多媒介,它在连接自媒体,它在连接新兴的观念,它终于发现了小演员可以不化妆,这本是电影该做、却正落后于时代的地方。
或许,可以从王铁梅的记者身份,再说到王茉莉的那篇好作文《我不再幻想》。
就像一直有很多小学生诗歌被广泛传播,比如姜二嫚的《灯》和《光》,陈科全的《眼泪》,韩国小朋友文玄植的《密码》,等等,这些作品简洁朴素、口无遮拦,对于网友们,传阅它们就像回想一个更天真的自己。
有人会说,“很羡慕小朋友未受语法修正的样子”,而王茉莉的《我不再幻想》,以及她的诸多金句,或许也可以这么被理解。
然而,再联想到王铁梅的工作内容,她在工作时对性别议题的自知,和她对王茉莉持续的鼓励,那句又卡通又进步的“正直勇敢有阅读量”,“你可以打人,但不可以撒谎”,我们会意识到,王茉莉的语录也是教育的结果。
教育或轻松或紧迫,贯彻于任何可行的情况,写在黑板上的“举报”,几个镜头千钧一发,是最正面的公民培育和师德培训;那个改罩王茉莉的太原小老乡,他则表演了传统教育的有趣之处。
无处不在的性别教育,有时候是一堆生硬的词语,显得很好笑,甚至还无法落实,比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恋爱脑小叶,她问铁梅:“我是不是给女人丢脸了?
”但这就像当下的现状,我们正在被渗透,也正在寻找运用的方式。
很多我们平时在互联网上寻找、并且加以传播的知识,终于在《好东西》里,成为了维持社群的养料。
因此本片的语言习惯,和幼稚的教育现状密不可分,但即使说得再尴尬,也要保持正面说出来的决心。
太精彩了!
而且是那种完完全全站在女生角度讲的故事!
你看的时候就特别能懂那种难、那种苦,才会很感触,也会跟着剧情笑出声、叫出声,看完会在电影院马大声鼓掌……那些对白诙谐幽默的同时,却也触碰到作为女生的某些微妙之处,甚至是心理痛楚,居然就这么被电影轻松的点醒了、抚平了!
我会拉着闺蜜再去二刷三刷,每刷一次都能让作为女生的我少卷少内耗,离“世俗标准”更远一点!
先预个警,先放高能剧透,我比较倾向刷过电影的小伙伴进来兴奋讨论,如果你还没看过,赶紧买票去电影院哈!
绝对绝对好看!!!
说几个我超级喜欢的地方哈:1, 小孩 和她爸的几句对白:(其实小孩的每一句都是让人反思很久的金句,在这群大人的故事里,小孩反过来才是点醒大人的人生领悟哲学家)
他爸爸(前夫)不停吐槽自己在育儿花了多少心血时,小孩一句:“爸爸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是亲生的,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我当时立刻就鼓掌了!
这个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啊!
)2,三男三女日料吃饭,关于大姨妈话题。
小孩最最经典的两句是:“血又不是屎,为什么会把沙发弄脏?
”“为什么觉得不好意思,世界上一半的人都在流血啊?
”大姨妈,一直是女生之间私密话题。
恐怕这样男女对酌,很少有女生会拿大姨妈当话题,因为“难以启齿”。
但看到这段儿,突然就好像有人打开天窗让阳光射进来一样,作为女生就突然觉得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
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有大姨妈啊!
为什么难以启齿?
为什么觉得脏呢?
我们的人生路上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连自己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待自己的呢?
小孩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却点到正题!
3,小叶安慰铁梅那几句
小叶劝解的话语,并不是那句世俗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是:谁定的标准我们必须做的很好啊?
我们都是人,是人就有做跨了的时候,就有需要帮助的时候,跨了又能怎样呢?
我们为什么要按照别人制定的游戏规则玩呢?
小叶在电影里是个人生、事业、爱情,按照“世俗标准”都距离成功很远很远的女生,但她就是特别有魅力,那种“不按照他人标准做自己”的性格,能深深的吸引、打动人!
也让你反问自己:不内耗、不倦!
作小叶这种女生也挺好!!
4、这个不是对白,而是一段声效蒙太奇
收割机(妈妈收拾画具)的声音;下暴雨(妈妈煎鸡蛋)的声音;河马(妈妈)喝水的声音;沙漠里下雨(妈妈刷鞋)的声音……铁梅作为母亲操劳繁琐的家务,通过小叶的耳机,配合着具象的音效以及小孩带着想象力的完全驴唇不对马嘴的猜测答案,突然就……感受到一种平凡人生活中的浪漫和美丽。
让人既能感受到现实中的琐碎,也能感到艺术想象中的天马行空。
真的好棒!
5、男配
和前夫,鼓手老师以及眼科医生这三位帅(但有点傻乎乎的)男配比起来,如果我是“最佳男配角”评奖评委,我会选这位……保安大叔!
他从骨折子透出一股上海爷叔的感觉,同时句句话都又幽默机智又……可爱。
要是能给个保安大叔来个片尾第二彩蛋,我会在电影院起立叫好的!
精彩的地方太多了,一口气写不完,回头我再去二三刷,把我喜欢的地方接着补,同时欢迎留言哈,大家可以各自把“精彩得想叫好”的地方拿出来讨论!
《好东西》里的男性形象固然是虚构的悬浮的脱离实际的。
但有何不可?
他们在那么多的文艺作品中创造了那么多的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一个真人的各类媚男角色,以至于女性去学习它们,成为它们,穿着各种不舒适的东西,以人类生活中不会使用的姿势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相信“真正的女的”生来喜欢穿着高跟鞋开车。
这叫fake it till make it.叫创造自己的叙事。
如果男观众在这个电影的观看中感受到了虚假、不适、荒诞,那这就是我们长久以来的感觉。
(以下评论内容包含剧透,介意慎入)《好东西》在观念光谱上,无疑可列入简中乃至华语影史最进步的作品(当下只有台湾影视剧可与之并置),它在至少两个层面完全更新了国内小妞电影的范式:一是全片主要角色中已没有一个传统父权形象的男性(eg《出走的决心》中的姜武)。
二是对LGBT角色的正常化呈现,无论作为误会情节还是背景路人。
简言之,基于性缘的关系只是一种选项,甚至是不那么“好”的选项,宋佳火力全开的全能妈妈状态,如同一种宣告:女性不仅走出父权制的桎梏,也彻底走出两性关系的渊薮,进入一种自主、自为、自在的领域。
女性甚至反客为主,玩味男性是不是工具(“男人可好玩了”成为两位女主的思想交锋),这种先进、近乎科幻、不乏挑衅的观念设置,至少在院线是没有过的,和杨笠一样有种“大胆说出心声”属性。
在我看的点映场,女性观众的笑声超过点映场的《芭比》,让人感到一种现场看演唱会或看球的狂喜——女性不仅上了台面,而且主控全场,“改造游戏”。
(BTW,如果你仔细看杨笠的脱口秀,在争议的“普信男”之外,她也说了很多对自己生活的思考。
)如果说直男始终无法摆脱性的本能诱惑,那女性至少在观念上,展现出对自己身体、关系和生活更广泛、多元的面向,活出超越“重复苦难叙事”的轻盈。
这种轻盈也建立在操作喜剧类型的驾轻就熟,《好东西》的剧作延续了《爱情神话》群戏那种指桑骂槐、短兵相接的爽利劲,对各种“禁忌”话题明敲暗打、破除羞耻:月经、湿了脱、打拳、举报、封号、鼓掌和LGBT,这种针砭时弊的辛辣,走出冯小刚、开心麻花之外的当代语言喜剧之路。
其中最有力量的部分,是把“好”和“直面真实”联系起来,夺回对“好”(也可拆字为“女子”)的主宰:痛讽假模假式的女权表演,也不假装不需要男人,不假装去过外国,也不假装喜欢演出,扫射一切外部的伪善,也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搞砸”——对种种“好”的扬弃,与女性走出刻板性别角色结合在一起,铸就一条充满自爱的自由之路,全片贯彻的“不要撒谎”,不仅对微观的家庭教育,也在指向更大的层面:种满菜囤满货的房间、夜晚路人合唱《明天会更好》、以及汇报演出的交叉蒙太奇,这些场面在银幕留存了那些被试图抹去的记忆,正如家务拟音暗示的“未被注意”,也正如小孩上台前躲柜子象征的,上台,不仅是性别观念,也是政治观念的出柜。
在当下,这种正视的勇气,以及巧妙呈现的智慧,可以说是进步主义最高水平的show。
然而,在所向披靡的Her Story中,影片也处在一种嘲讽与写实的张力中:过强的戏剧性,使得部分人物、部分戏码失真,像在梧桐区演绎评论区,尤其是男性角色,如果说赵又廷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前学习得不够”还能算(利用演员特质)讽刺“女权表演家”,那两位“雄竞”男性恰好通过打车相遇,互说“我们占了性别红利,有原罪”,这种“画皮”完全失去了现实根基(没有两个直男之间会这样说话),类似的还有胡医生对小叶霸总上身的“爱我便是”,这些片段让人感到浓烈的嘲讽情绪遮蔽了现实逻辑,人物在给定的功能里完成讽刺的爽感,更像那些定向投喂的短剧。
更深的问题,是那些在嬉笑怒骂背后预设的东西。
比如《好东西》的取景地在徐汇区的岳阳路附近,那里租一套带阳台的2室1厅可能要1.5万元,而2023年上海市城镇就业人员的平均工资还不到1.3万,全国水平是5000(私营)和1万(非私营),事实上,梧桐区所属的徐汇黄浦静安长宁4区,其人口合计占上海市的比例还不到15%,如果考虑狭义梧桐区(原法租界)人口更少,而全国有6亿人月收入不到宋佳月租的十分之一。
这样的数据对比给了我们更多角度,去思考“宋佳们”得以可能的阶层条件和社会结构,影片里呈现的看完live走路回家,家门口有可以同时买到水果、洋酒和面包的grocery,以及第一梯队的公立小学——这种原租界里的生活,从阶层角度看,有多大代表性?
会不会是某种“上海折叠”,某种本土版的“我在上东区做母亲”?
对创作者来说,展现自身的处境同时是犀利与局限所在,邵艺辉的笔下不乏烟火气十足的人物,比如周野芒饰演的门卫大叔,但在深红尽出的此刻,也会有种圈层的隔膜感,当女权主义升向剥去画皮、改造游戏的next level,似乎也划出一种高语境、高门槛的观念租界:她们的“附近”已经没有一个传统爹味男性,男性不仅已经友好,还在争取“明白”(参见章宇与宋佳和面的戏),那影片里网络留言泛滥的恶意哪来的呢?
现实里的抵制和翻红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另一方面,女性追求的自由是什么样的自由?
直播带货是对自由的压迫吗?
那些饮食咖啡酒水香烟的消费呢?
现实里的妈妈真的敢得罪小孩的老师吗?
这些东西,就是被影片戏谑的口头禅“结构性问题”,which并没有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一部鞭辟入里击中时代情绪的电影,必然也会经受对其“社会性”的考察,对阶层的选择性视角,就可能会带来一种对现实的微妙扭曲。
当然可以说,自由多元开放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像万圣节活动,但假如我们承认女权主义从个人到政治的普世性,假如我们希望进步价值能够实现当下的启蒙,假如我们从20世纪能吸取什么教训,那这样的问题总会如影随形:好的东西,在何种层面上能被接受?
在何种条件下能实现?
对好东西的追求,会不会导向坏的未来?
现实还体现在都市影像的塑造,全片浸淫在亮丽的梧桐区老房街景,虽然也有地铁、学校和PSA这样的地标,但更重要的是小店、公寓、洗衣房、餐馆、酒吧、Live House这样的室内景观。
精致,却也偏颇。
有保持身材的色拉,没有外卖员,有平衡车,没有共享单车,有垃圾箱,没有环卫工人,有树叶漏出的暖光,没有道路施工的痕迹。
这些没有的东西,恰恰是你身处这座城市无法避开的,对比伍迪艾伦《安妮霍尔》的排队人群,或者《股疯》里的市井生活,本片的情境显得更为空洞,以结尾为例,在MV式的闪回段落后,母女二人坐在阳台,说出“我出生那年你的理想”,这种美好仍然是戏剧性的对白驱动的,影像上绿树柔光,全景切到近景,仍是符合精致的视觉惯例,和绿箭广告并无质的区别。
作为对比,可以举《独立时代》的结尾,一个开门的近景,一种变幻的、微小的奇迹,让影像从戏剧的窠臼中,进入一种无为而治的境界。
——除了观念,我们也期待作者在艺术上的精进。
注:个人评分为7分(满分10)
“这就是只采访了2个人写出来的10w+推文” 纯主观差评《好东西》娱乐化的虚假女性主义_哔哩哔哩_bilibili总的评价为不喜欢。
如果7.1-7.5分,作为喜剧,我没有任何意见,且我不会搭理这部电影。
但是看到这个评分,并且包装成女性主义电影,花38块钱并且浪费我的两个小时时间,我就一定要发声。
以下均为个人观点,可能会微量剧透,请理性观看。
我觉得不好看,有一种浓浓的中年人的困顿、身不由己感,没有《爱情神话》时期肆意的才华了。
像是一篇公众号10w+的推文,制造了一些冲突对立焦虑和金句鸡汤。
关上文章 重回生活,并没有任何用处。
并且因为说的事太宽太泛,想讨好的人群太多,反而悬浮流于表面。
不可否认其中的音效采集和家务场景的交叉对照剪辑非常优秀,但是一段吸睛的场景不能弥补整个影片框架的松散。
我相信有很多人是真心觉得好,那我是真心觉得流于表面。
女性友谊和互助、上下代女性的传承、觉醒后女性如何自处、和社会和男性如何相处,好像提到了,但是又没有说深刻,全部停在娱乐化的浅尝辄止。
既想要话题性的红利,又没有深入研究思考解决方案,这就是只采访了2个人就写出来的虚幻剧本。
为什么公众号文章被骂真的不反思吗?
悬浮的幻想不是理想主义,真实的挖掘思考真相能动地改造才是理想主义。
女性友谊和互助、上下代女性的传承、觉醒后女性如何自处、和社会和男性如何相处,这些话题都特别好,只要把其中一两个写深刻,哪怕用日常化的生活,动人的碎片串联起来,就能够编织得很精美。
《爱情神话》是小生活场景下的散文诗,导演在故事叙事、节奏、镜头调度、技巧上都控制得很好。
这部《好东西》故事并不完整、情节贪大求全、节奏零零碎碎、音乐太多略水,没有神话那么精巧,台词也是金句汇总,拼凑感多过于原生感。
很多话就是有不是这个人物自己该说出来的,就是硬塞给他的台词,这样的感觉。
预告片里导演说了她的两个观点:其一她在故事开头就给到了一个已经觉醒了的女性角色,觉醒后要怎么在社会中生活。
其二她认为女性主义就是男女平权。
那影片中做到了吗?
那么如果讲到男女平权,她塑造了3个悬浮的男性角色,以工具人的身份出现,说着和做着争议性地表演性的话和事,又以何呈现平权?
( 看过毛尖和导演的对谈后,1126补充平权这部分的观点: )看了毛尖和邵艺辉的对谈,感觉导演真的不太行。
太主观感性了,本质就是写虚幻都市男女爱情小文的,爱情神话还没有暴露问题,现在可能是被资本发掘了,推到台前来当靶子了,一下子提到了不应该有的热度和高度。
本来感觉这个剧本身的屁股就有点问题,看了导演和毛尖的对谈,更确定了我的想法。
女性表演艺术创作者把这个包装成乌托邦式的女性电影,在其中用曾经物化女性的行为把男性重新物化一遍。
所以正能量男性角色必然不能出现。
其次,感到爽的应该就是在爽物化男性的过程,曾经被封建思想奴役过了,现在希望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再赛博奴役一遍曾经的统治阶级。
根本还是历史车轮的倒退。
所以强大自身,少吃无畏糖衣炮弹和赛博兴奋剂。
其中我最反感最无法理解的就是,铁梅和小叶假装同性情侣去试探小叶的床伴的感情。
直女装姬且被床伴男反向劝导两人不要分手,这一段的情节和对话设置让我非常生理不适。
其次反感的就是强调环境如原生家庭伤痛。
男权社会带来的压力,强化了被动等待他人救赎,相当于变相轻视了女性主体的自我觉醒和主观能动的改变能力。
一个原生家庭有男性暴力、母亲苛责的家庭成长的孩子,就是撒谎成性缺爱讨好型人格恋爱关系依恋、酗酒不自爱、等着天上掉下一个茉莉来治愈,一个铁梅妈妈来再养一次。
虽然打原生家庭伤痛,成年后把自己当做小孩再养一遍这种话题很火,又让观众很吃这套很抓眼球。
但是如果放在2024年的如今,一部标榜的女性主义电影里,就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导演应该就像在《爱情神话》里,让徐峥代表男性导演向大众道歉物化女性一样,她自己也要给全体女性道歉,她在误读和传播虚假的女性主义。
可能是我看过爱情神话以后期望值拉的太高了,总觉得有一定话语权、有个人风格的女导演,不应该做出这么一部零碎的、讨好观众的、甚至有可能被资本裹挟的电影。
导演擅长的就是生活小叙事的散文诗,细节中散发灵气的光芒。
然而随着时间,思考和沉淀并没有深入,灵气消耗总有一天会殆尽。
最后的结局落点也很奇怪。
茉莉在女强人妈妈铁梅的呵护教育下,在新的环境中选择了接受普通、不去争取。
影片在“做个小孩儿”的歌声落下帷幕,让我满脸问号。
所以导演给出的结果就是不要放弃天真不要停止幻想。
这和面对现实,接受现实,能动改造,获得真正自由的女权主义是不是有点差别啊?
这是什么新的无矛盾冲突、躺平幻想式女权主义吗?
那抛开男女性别话题,性别对立根本就不是矛盾。
性别对立只是问题的呈现形式。
矛盾的根本问题有其他的根源。
那作为人的主体性,更应该在意人权,作为人类共享的权利。
拥有幻想天真理想主义的品质是特别美好的,也是人类应有和期望拥有的品质。
但是以女权开写,落点在做个小孩,是不是有点混淆视听扯虎皮了。
这里我想到一部我特别喜欢的日剧,《我们由奇迹构成》。
也推荐大家看吖。
不要关注男女性别对立,真的不谈性别对立了,关注人类的共同美好品质。
日剧有好多自我疗愈题材的,并且都有个很好的共同点,就是不谈恋爱!
无关性别,纯粹探讨作为一个人的成长。
综上所述,对于这部电影,我不喜欢,并且不会再期待下一部了。
没有看到成长,反而看到才华的消耗和流逝。
以上就是纯个人主观的看法了,如有不同意见,欢迎反驳。
映后打分3星,心理预期7-7.3分的电影看了导演访谈以后扣一星,最终2星。
结束
“你的眼睛很美很亮,我喜欢你看我,你怎么看我都没事。”(特别喜欢小孩猜音效那段以及男同学使了牛劲要拽她鼓棒她却一动不动只是轻蔑地笑那段,非常自然勇敢又充满力量的女宝…)
你可以走出影院之后觉得这不像电影,而像电视剧,脱口秀,或者播客,但是你没办法否认坐在影厅的时光是惬意舒适和无比投入的两个小时
尬得我头皮发麻,这电影有一种才学会了烧煤就以为可以送火箭上天的自信。
拍得很生活流,但说教意味太浓了,几乎每句台词都在输出观点,包括小孩,反而失了真,脱离了现实,没有“爹味”的角色,但满口金句的王铁梅却“爹味十足”,导演在重构女性主义的同时却也掉入主题陷阱,沦为说教机器了,只能说成也“好东西”败也“好东西”。
好羡慕创作参与这部电影的所有人。羡慕邵艺辉,可以用影像记录最当下的议题和思考,把“正发生”变成一段抹不掉的记忆;羡慕宋佳,在最好的年纪塑造了这么有力量的女性角色,“职场女性”和“单亲妈妈”的形象多了一种可能性(而且穿衬衫西装怎么那么帅啊!!);羡慕小女孩,那么小就可以知道并亲口说出那些我花了好多年才自洽和解的女性羞耻;羡慕男演员们,理由就不说了。当然还羡慕宋佳可以rua钟楚曦的狗狗头,羡慕钟楚曦可以贴贴穿西装的宋佳!(再补充一个刚看到的小细节,铁梅、小叶、茉莉,女孩的名字都是蓬勃生长的绿色植物!)
女权是要蹭的 两个带娃男爸爸是要暗戳戳加塞的 英文字幕是要偷偷夹带私货的 吴柳芳是善良的女菩萨的言论是要点赞的 阿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一个电影打负10分啊 只能打一星这也特恶心了
有点可爱
失真度稍高,但整体是一部合格的商业电影,总比那些高票房垃圾片强得多。
作为剧情片来说,根本没有剧情,只有三个女性住在一起的稀碎没啥逻辑的生活片段,以及,所有人物每句都在刻意说的但实际上看的人云里雾里的台词;作为喜剧,也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也不荒诞,也不讽刺,非常无聊。背景是非常悬浮的,不贴近生活的,让人觉得是中产阶级小布尔乔亚看似高深故作文艺但实际上无病呻吟的。被预告片骗进来的,但实际上这部电影的高光全在预告片这几段了。拿女性主义女权当箭,拍些故作高深的文艺片,观众也不管看不看的懂,喜欢不喜欢,一股脑的打五星,晒票根,发朋友圈,这何不是一种政治正确?真正的女性主义不该是这样的。
轻松+愉快,自信+睿智,优秀的女性电影和城市电影(而不是什么生套概念的“小妞电影”),比导演优秀首作《爱情神话》更好的第二部电影。(不是发生在城市里的故事就是城市电影,工业文明基础上的城市文化足够成熟后,才会诞生这种社会议题+流行文化+电影艺术的结合。很多那种以城市为背景的电影讲述的还是农业时代的故事和人。)
这种口碑票房只能说明国内观众已经饿的饥不择食了
看了以后本来想写点感想,但迟迟无法下笔,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少了点什么,过了一周以后的今天看了湾湾拍的《一路顺风》,我突然明白了我要找的是啥,是活人感,是说人话,是表现活人的生活。女权主义是要谈的,但是要活人来谈,没有哪个人生活中是像这个电影里这样说话的,看完感觉是一个非常平面的故事,和一个试图让你觉得很立体但还是很平面的形象,就感觉还是编剧在给大家编故事,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的故事。看完了以后就给人一种浅浅的忧虑感: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活的,我们女性的导演都无法表现出我们活生生的一面,又怎么劝说另一个性别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处境呢?多给一分,因为我也是女性,但是我真的希望在荧幕上看到说人话的活人
太用力的说教了,讲的女人的故事,为啥爹味儿那么重……
看了1个小时,立意好台词好观点好,但作为一个电影它不好,台词碎片化小品化,但又是快节奏的剧情走向,给人一种拼贴感,如果我们对电影仍然存有敬意,我认为他不是个好东西
男人一开口 人们就发笑
看完《好东西》 感觉好难受我真的没法接受一部电影讨论社会议题全靠台词输出。感觉把左翼青年平时听的播客,发的微博,看的公众号拍成了抖机灵的集锦。那几场精彩绝伦的饭桌戏,前后左右随便挪也不影响故事走向。我能理解大家对于“女本位”叙事的渴望,但还是希望在大银幕上看到更多的《嘉年华》吧。😢 另外有一个感想是,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电影产业,在所有的社会议题中,似乎只有性别议题被允许往喜剧的方向塑造。我觉得这一方面是因为女性观众的极度包容,即“编导能看见我们,表达我们就很好”;另一方面是社会对严肃话题的一种规训:你可以讨论,但只能用轻松、不冒犯的方式。
女性神话,现实里处处是小叶(包括我自己),却很少有人能活成王铁梅。看的时候发现影院里又有人在难受了了,虽然电影里涉及的议题几乎已经是互联网这几年的老生常谈(真的还有人会被刺痛吗?这简直比被《芭比》刺痛还要更加不可思议),但似乎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前卫了。
戴新拳套打旧靶子,拿旧球拍磕新声音。母亲的煎蛋锅能制造暴雨,晾衣绳引发打雷,吸尘器刮起龙卷风。榨汁机能锯断木头,购物袋引发泥石流。砂锅粥爆发岩浆,遥控器启动飞船,收拾蜡笔能挖掘深坑。谁在充当裁判评断优劣,谁在制定规则决定对错,谁会告诉你当观众也可以,谁会盯着你说你怎么看我都没事。
开心麻花之于小品,对白之于小说-播客-脱口秀-一切语言类衍生媒介
观点文本很好,像听了一期小宇宙播客,看了一篇微信公号,看一场脱口秀,就都可以不是电影。喜欢听声音那段蒙太奇,很绝,很电影,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