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SIR公众号:抛开书本终于等到《气球》上映了,有幸去年在海南国际影展上提前看了影片,非常喜欢,个人觉得可能是大陆院线今年最值得期待的作品。
影片《气球》的核心事件就是女主人卓嘎怀孕后,全家人围绕着是打掉还是生下来的矛盾冲突。
这个矛盾背后的问题实际上是藏族地区特有的传统与当下的矛盾,宗教与世俗生活的矛盾,这个是藏区特有的传统信仰和进入现代社会后的文明产生的困境。
这种思考对世界上那些有着特别的宗教信仰社会进入现代文明又有着普遍的意义。
比如以往我们在伊朗电影里也看到过类似的矛盾困境,因此也有影评人把它称为法哈蒂困境。
影片根据万玛才旦导演本人的同名中篇小说改编。
影片一开始二个小男孩偷了父母的避孕套当气球玩耍,这首先为卓嘎后面的意外怀孕埋下伏笔。
同时从这里开始气球成了贯穿全片的一个意象。
使得整个故事在探讨生老病死,生命轮回的沉重话题时,又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灵动轻盈质感。
正如小说获得2019年《花城》文学奖时,主办方给出的颁奖词“作品用生死繁殖的生命之重和孩子眼中的气球之轻,寻找面向未来的生存与抉择,具有直达生命根本的原始意义,也打开了藏区鲜为人知的生活日常。
”
故事的前半部分一直在描述羊的配种,这自然是藏区的生活日常。
同时影片反复强调了那只公羊的强壮和强大繁殖能力,而镜头在此时又每每转向男主人,或者用台词直接类比男主人,这都暗示了后面的意外怀孕。
相比男主人,女主人在前半部分影片一再出现的画面是在寻求避孕,要避孕套是要避孕,要求做结扎手术也是要避孕,这一切显然是她全家同意的。
影片中反复出现二个调皮的小男孩和他们放暑假回家的哥哥,除了再一次展示藏民生活日常,同时又为影片增添一些轻松愉快的氛围外,实际上也是在和卓嘎寻求避孕一起强调他们一家从当下的世俗生活而言完全不需再要个孩子。
大哥的回家也带来了影片中的另一重要线索,他身上的胎记是奶奶的转世留在他身上的标记,这不仅为后面爷爷转世埋下线索。
同时通过全家人包括卓嘎对此深信不疑,强调了转世是藏地文明对原始生死的一种解读,生命轮回是他们的坚定信仰。
因此在后面的转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不是汉地所说的封建迷信。
所以后来的矛盾无关科学或迷信。
是一个让当事人两难的选择。
影片里面还有一个亮点是对卓嘎和她的出家为尼的妹妹香曲卓玛的设置,电影在这个角色的设置上比小说多了一条“前男友”的故事线,这条故事线不仅丰富了妹妹香曲卓玛这个人物,也丰富了卓嘎这个人物。
卓嘎最后在生育问题上的态度当然是对传统、对宗教的反抗。
这是她在现代文明熏陶下个人意志的朦胧自觉。
然而她的成长是不可能脱离大环境独立存在的,所以必然会有二面性。
卓嘎在生育问题上是一个反抗者,然而对于妹妹卓玛和“前男友”的感情问题上却是一个对传统的维护者。
而对妹妹卓玛来说,她一方面在感情问题上是传统的受害者,然而在生育问题上又是传统的捍卫者。
所以可以说这对姐妹是互为表里的,是一体两面的。
传统与当下的矛盾、宗教与世俗的矛盾是所有在当下有着藏地信仰的藏人共有的困境,身为藏人的藏地女人也不能逃脱,身为藏女人的姐妹俩亦不能逃脱。
影片也可以看出万玛才旦导演在影像语言方面的优秀。
这部影片的镜头语言不同于《塔洛》的黑白影像、固定长镜头,也不同于《撞死一只羊》画幅、影像的风格化,《气球》镜头大量采用手持长镜头、低照度成像。
这种镜头的采用在影片前半部分展示一家人的和睦勤劳的时候,让人有一种隐约的不安感,然后在结局处果然有一个巨大的难以调和的矛盾在等着主人公们。
这一切展示了导演娴熟的导演手法,根据题材自如的选择技术,让镜头服务于内容,而不是炫技,通过这些技巧的采用为观众呈现出各种状态下藏区面貌。
这部影片所述说的是万玛才旦导演一贯的主题。
一方面是对藏区特有的文明传统的真实记录,在万玛才旦导演的电影里人们看到了布达拉宫、等身长头等标签后面更真实的西藏,天地高远、辽阔,人心纯粹、良善。
另一方面万玛才旦导演也一直在观察和思考着现代文明进入藏区以后对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人的影响。
这一次导演把这种思考投射到一个女性身上,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到这个女性身上的自我意识的觉醒。
这部作品,包括电影和小说可以看出万玛才旦作为作者方面的日趋成熟。
文本层面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峰峦起伏,让人看了被深深吸引。
影像层面人像雕刻、氛围营造,真真做到了表达了文字所不能表达的内容。
我们有理由对这样的作者致以更多的期待、更多的关注,也相信导演能给我们带来更多更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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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电影院出来才明白了为什么《气球》宣发和排片都那么少。
因为坐在银幕前我就失去了快乐,出来之后就更郁闷了,显然这部电影不适合大部分观众只是买票图个乐的市场,还是不要效仿《地球最后的夜晚》那样夸张宣发了,对电影的口碑也是好事(讲真,《地球最后的夜晚》当天的评分跳水我真觉得有些过分,虽然叙事线我当时在影院也没看懂,但看不懂叙事线,观众至少也要给毕赣这种调性买个账吧……人家就没想过拍什么甜甜的恋爱片,野柚子那样的谜一般的女人她不香吗?
梦境、真实与回忆的纠缠它不吸引人吗?
烟花一样短暂的爱情它不适合跨年看吗?
)。
Your body is a battle field《气球》涉及的生育主题倒让我想到2019年另外一部电影《地久天长》。
我记得当时也是一个人看的《地久天长》,看完出来在Burger King买了一份鸡块,但觉得热乎乎的鸡块也不香了,也不坐车,就慢吞吞地发着呆走回学校。
我这场《气球》是工作日日场,本来就没满10个观众,影片结束,我们都知道没有彩蛋的,但直到银幕上红色的演职员名单都滚动到底,没有一个观众决定动的样子。
不过也说不出,气氛算是沉重还是无聊,我做了第一个站起来离开的人,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后排的两个男生——他们看上去比我年纪大的样子(从发际线判断),也不知道他们看懂这份窒息了没有。
我感觉也不难懂吧,至少比掌握另一门语言要简单多了。
为什么说简单,是因为它里面的象征很好看懂。
比如种羊一开始就被妻子开玩笑比作丈夫,而妻子也在那只因为连续两年不产羊羔的母羊身上投射了自己的形象,她因为潜意识里焦虑自己再度怀孕,所以梦到家中的这只母羊生下了小羊羔(但是如果它生了小羊,就可以不被卖掉,自己如果怀孕,则可能要成为堕胎手术台上待宰的羊了),大儿子江洋也将那只母羊视为母亲的象征,在失去三个家庭成员后,陪父亲卖完羊他精神恍惚,后来拿着父亲给的卖羊所得的学费,说自己不愿意继续上学了。
全片充满着生育的氛围(或者用毫不文学的方法,转用科学的术语说“生殖的氛围”),生育是神圣的同时自然也是神秘的。
牧民盼望着羊群的生育,赞美生育。
生育意味着财富的增长,生活的繁荣,所以达杰去好友家中借来了“厉害的种羊”,老父亲看了连连称赞“这种羊看起来就厉害”,好友夸口说这是花大价钱买的自然不可能不厉害。
所以达杰要把生育力下降的母羊捉出来卖掉给儿子交新学期的学费。
而当约定的期限到了,达杰要将种羊归还好友时,满脸惆怅地盯着在院子里静静站着的公羊,似乎在遗憾不能再多留它几天。
人对生育却抱有复杂的态度。
孩子对它完全不了解,把避免生育的避孕套认成气球,吹起来玩,大人看到了之后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两者所处的语境完全不同,大人在这里被儿童无心戳破了语境的屏障,被扇了耳光一般要找别的大人拼命。
女人面对它如同面对自身的缺陷和秘密,要把避孕套藏起来,要遮遮掩掩地只对信任的女医生说自己要做结扎手术,怀孕之后,像罪人一般对丈夫说“我怀孕了”。
男人不懂生育的意义,什么意外怀孕,什么超生,什么养儿教育费,什么优生优育,头一热说“孩子生下来你不要管,我来养”并且在妻子问“你拿什么交罚款”时扇了她一个耳光。
科学对生育的解释则目空一切,电视上的纪录片赞美“试管婴儿”这一生命科学的重大突破,卫生院的男医生笑着说“女人的病我也能看”,卫生院的标语“优生优育”是国家政策。
宗教信仰则视生育为神的旨意,喇嘛说亡灵通过孕妇的身体重新回到生前的家庭,尼姑说怀孕是前世深厚积缘如果拿掉孩子,会成为罪孽深重之人。
“生育”的意象除了羊之外,还有片名“气球”。
电影海报的中心是妻子的侧身,她侧身抱着一只红色的硕大气球(红色也象征着生育,这在《使女的故事》里也有表现)。
气球的红色和她上衣的红色融为一体,像是隆起的腹部。
海报下方的丈夫跨在摩托车上,一脸的“男性困境”的彷徨两难神情,看上去就像妻子站在了他的后座上。
妻子因为羞惭而沉默,丈夫因为迷茫而苦恼,两人都不知道将要往哪里去,而这个沉默被动的女人(虽然在图片中她处于更为神圣的高位)显然在等着他决定方向。
两人不知往哪个方向去,是因为妻子怀里那只她拿得不情不愿的红色气球。
“气球”——全片最重要的象征,它是达杰家两个幼子心心念念的玩具,也是那个被孩子当作气球吹起来去换了哨子的避孕套,也是在避孕套失踪后妻子“意外”怀孕后(即将日益鼓起)的腹部。
“气球”本身也是欲望的容器,孩子的欲望就是即时满足的童年快乐,转眼间就可以换成小伙伴的哨子,大人的欲望则是肉欲、生育、生存、信仰,如果象征生育控制的“气球”兜住了肉欲,那么就不会有超生的负担,家庭生计就可以相对容易地维持下去,“但“气球”没有兜住肉欲,妻子的身体就变成了另一个“气球”,承载丈夫并不能负责的肉欲,承载家庭会不会超生的责任,也成为家中刚去世老人转生再次为人的容器,它是家人团聚的通道(我想起了初中时看过的珍妮特·温森特《灯塔守望》里看到过的句子,女主人公Silver意识到自己在成为人之前,是经过了漫长的跋涉,在母亲的帮助下,“穿过了母亲的身体这一通道”来到了世上。
我那时看到这个句子觉得美丽得不可方物又万分艰难,现在想来应该是年纪小,不知道它描述的是一种属于女性的复杂的“生育的体验”,还有女儿共情母亲的经验带来的依恋、传承感与挣脱命运的勇气,现在我是懂了,非常想挣脱这种命运)。
气球所承载的欲望,则因丈夫总是忘记给两个年幼的孩子买气球被串联起来,如果他记得给孩子买气球,那么孩子就不会偷拿父母的避孕套吹气球玩,那么避孕套就不会用完,妻子也就不会意外怀孕。
妻子就不用置身于复杂的“力的争夺”之中。
在这部以男性为主的影片里,妻子一开始一直处于边缘的地位,已经有三个孩子的她安宁而自足,但随着剧情推进,她开始被推到影片的中心,只因她的身体因为她怀孕成为力的争夺场。
女性身体被争夺则在开始就埋下伏笔:妻子骑摩托车去卫生院找医生说自己要结扎。
这个决定很难说是她自己的意志,而是多个主体意志妥协的产物,丈夫有不能拒绝性的要求(这里没有提妻子是不是有性欲,她是保守的、顺从的),国家有计划生育的要求,她则是为整个家庭的生计考虑(养孩子要钱,生孩子要罚钱),甚至孩子贪玩要偷走避孕套她也拦不了。
而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之后,她发现这种对她身体的争夺变得空前激烈起来。
家中老人刚刚去世,她怀孕被视为喇嘛的预言成真,丈夫不可拒绝的性要求变成了不可拒绝的孝道要求,而出家的妹妹作为信仰的又一代言人给她施加心灵上的重责,卫生院的女医生劝她趁早拿掉孩子,后又托人来催她及时做堕胎手术(女医生这个角色也有复杂的象征意义,她身具“科学”、“国家”、“女性“几种要素,她对片中妻子的规劝,不能说是完全旁观的,而是有亲身经验的,她知道生育对女性来说是一种重负,所以会偷偷给女人避孕套,同时又会严格执行堕胎手术——长痛不如短痛,但她是不是认为国家对超生妇女实行严格的堕胎,是一种对女性身体的暴力,我们看不出来)。
妻子对于生育的自我意志则很模糊,即使在女医生告诉她“我们女人不是生来就要生孩子的”后,她可能也没认同这一点,她还是回到了家里,像犯了罪似的跟丈夫说:“我怀孕了。
”这是一种归罪女性身体的思维方式带来的自责(跟指责性侵受害者穿着暴露过于性感、指责美貌女人是红颜祸水、指责女的只会败家花钱等是一样的,你怀不了孕是你这块地没有肥力,你老怀孕是你没控制好自己的身体给家里添麻烦,怀和不怀都不行,怀了也不是你的功劳,是种子生命力顽强,即男人身体好)。
今天正好又看到有博主抖机灵说,金庸的小说在现在的人看来根本不行,像《神雕侠侣》的主角杨过竟然被戴绿帽子(@纽太普),这一“戴绿帽子”带有惋惜、调侃意味,但是隐去了真正的受害者小龙女,仿佛杨过变成了受害者一般。
而在电影《二十二》中,幸存的老人们口述,自己要面临多种愧疚,第一种最深的愧疚就是对丈夫的愧疚,仿佛丈夫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妻子被玷污的身体使丈夫蒙受比被玷污还要难以承受的耻辱(且不说“玷污”这个词也听起来有多奇怪吧)。
对女性身体的耻化和罪化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思维方式。
看到妻子行尸走肉般走进屋里坐下,对妹妹重复“我怀孕了”,我的眼泪抢先在她的哭声之前流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下午很困,神经的控制能力不是很灵敏,老实说,我昨天下午真有些晕乎乎的)。
她坐在那里,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残酷的战场了,而我们知道,无论赢家是谁,女性的身体都会出现一个流血的伤口。
如果我们再批判一点,我们大可以把各种力对女性身体的争夺,看作对女性身体的“异化”。
妇女生育如果被置于“计划生育”的语境中,我们就能看到医疗科学、优生学、节育技术和国家法律对女性身体的异化。
首先它将少生孩子与优生优育挂钩,医学进步带来社会进步,优生是为整个社会在做贡献,再者,它又将私人层面的决策放置到集体领域,这是全社会需要遵循的对社会来说最好的选择,其次,按照法律法规来处理超生行为,比如缴纳罚款,或者直接堕胎作为避孕失败的补救(所以在这个层面上,“堕胎”在国内没有在西方那样被赋予“妇女解放”的意味,因为我们的堕胎拥有一段强势的作为国家政策的历史,它是作为一种终极节育手段被用于计划生育的,不是妇女作为争夺自己身体的支配权的斗争手段、斗争目标存在的),最后它表现为各种技术对女性身体的改造,比如在子宫内部置入节育环、输卵管结扎等。
而这些异化最后都会在身体和心理层面留下创伤。
《地久天长》就讨论了这种因为计划生育的政策、技术,给女性以及她的家庭造成的身心痛苦,但那部电影重在刻画它们对失独家庭带来的折磨,妻子、丈夫、被收养的孩子的痛苦的分化程度是很低的,而最后电影也给予了一个大团圆的叙事,故事在养子承诺带女友回家的电话中结束,又将家庭带回新的生育的轮回(而显然,里面的女朋友作为未来的生育承担者,其愿望和父母、男友的愿望又是没有分化的),也完成了创伤的治愈(实际上很难说治愈了)。
而在《气球》中,除了来自这些力量的异化,还有宗教信仰和家庭本身对女性身体的异化,这两种力量的异化就来得历史悠久了。
宗教不会鼓励少生,它只会鼓励生育,它隐藏在“就是如此”的真理之下让女人接受自己的怀孕生产,而在藏地信仰之中,又增添了转世轮回一说,既然女人可以通过生下家中亡者的转生,来实现全家的再次团圆,那么,女性的身体又被亲情、孝道的责任所异化。
而家庭的异化,只要你出生在东亚,你就懂得这种香火文化、繁殖欲望的阴森,前段时间被婆家打死的22岁智力有缺陷的女孩,就完全体现了这种异化的恐怖之处。
感受到自己身体上这么多力量的猛烈撕扯,女主角对妹妹说:“我现在觉得你出家了挺好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像你这样出家,就能断绝所有尘世间的烦恼了。
”这是她唯一一次清晰地表述出自己的意愿,却表现出一种断绝一切的后撤姿态。
我很同意豆瓣《气球》短评里的一句话“女人退无可退”,只能断绝和尘世一切的联系,以“出家人”的姿态生活。
我认为这和男人后撤的姿态是不同的,男人后撤是因为无法得到世俗许诺给男人的成功,来自被拒绝,而女人后撤是因为她要逃离各种苦难,她的后撤来自被伤害也是自保的需求(当然,其实应该抛弃女性=受害者的看法)。
我倾向于认为这片子有两个女主人公,另一位是妹妹。
尼姑的故事与姐姐相比有些神秘,她也承担了这片子很大一部分的“闷”:初次出场后的接近十分钟里,出家人的正脸都没有出现——导演呈现的不是背影就是僧帽巨大的帽檐,而出家人只是躲在红色的僧袍、僧帽之下,发出怯怯的声音。
这样的拍摄手法是很闷的,无声的镜头追踪着她缓慢的行动,却始终不给正脸镜头(这也是一个提喻,我们倾向于把人的面孔等同于人,所以当正脸没有出现,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不认识这人,甚至在她出场后十分钟都还不认识这人,简直逼得人没脾气),即使好不容易用相机对准了她的脸,她还是在靠着帽檐闪躲。
其实这段对准正面的镜头是以教师视角拍的,教师的目光搜寻着她的脸,或许想看出一别多年留下的痕迹,借以推断她这几年过得如何,但是尼姑的闪躲则是对这种询问的拒绝。
影片也确实没有过多地介绍尼姑的故事,只是观众可以简单地推测出,这两人曾经是恋人,而她因为他置身人生漩涡之中,“冲动”之下出家做了尼姑(其实也很难说是冲动,这词有种马后炮的意思,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谁都能说别人或之前的自己是“冲动”的,但在那情境之下,对于那人来说,几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他或许得意过,离开了这个县城,如今看上去却有几分失意,连带着对昔日起过激烈冲突的恋人感到愧疚(其实也很难说是什么激烈的冲突,我们都知道很多冲突都是单方面理解的,人有了这个理解之后又会单方面采取行动使之更像冲突,然后就带着误解老死不相往来了)。
多年之后他终于决定给尼姑一个他的版本的“解释”,于是他给了尼姑一本自己写的书。
看到这本书出现的时候我就带着点悲凉的幽默感,想笑:有些男人喜欢跟女人炫耀自己多有钱,有些男人喜欢给女人表演烽火戏诸侯,有些男人喜欢给女人看自己的游戏账号里高练度的人物与装备,有些男人喜欢给女人展示自己的才华和才华的产物——文章。
上次见到这种男人还是在《那不勒斯四部曲》,尼诺和尼诺的父亲都自诩为有才华的男人,尼诺的父亲以情人为素材和灵感写诗,写完诗出版诗集寄到情人家里,尼诺对父亲的行为不齿,但若干年后,随着他成为有才青年,他也开始喜欢给莱农和莉拉看自己写的政论文章,如果莱农和莉拉给出了犀利的意见,他就对她们失去热情。
这些男人们的偶像包袱真的特别重,又喜欢给事物下定义和解释,当他们给出解释的时候,实际上是要别人接受这个解释,如果遭到拒绝,他们就不能接受偶像包袱的重量,要软弱地跑路了。
与教师执意要给当年的冲突一个解释不同,尼姑对当年缄口不言,她的态度是退缩的,她从来都没有表达过自己对当年发生的事的看法,她隐居佛门的时候,昔日情人都已经把这段故事写成书公开发表了。
他独占了对他们的故事的解释权,仿佛寻求一个确证,现在又把这本书送给她,要她也接受自己的解释。
书的封面是一个世俗藏族女子的背影,她暗示着曾经的尼姑,也独占着对尼姑过往的解释。
所以我会说:“甚至女人以自己的身体经历的故事的叙事权也不是自己的。
”姐姐的身体作为她自己的身体却被消除了她的声音,而妹妹连在叙事上都是沉默的。
而往日的回忆再度给尼姑的身体留下创伤——为了拯救被姐姐扔进火塘的书,尼姑将手伸进火里取书,最后被烫伤,烫伤意味着过往记忆伤痕的再度揭露。
我承认这个这个镜头很动人,但你能感觉到火烫一般地痛。
最后连尼姑自己都接受了教师的解释,她请求姐姐把书还给自己,她想知道里面怎么说,或许当年他们之间真的存在误会,出家确实是自己冲动的决定。
在这个围绕男人的生活、欲望展开的故事里,两姐妹说话很少,很多时候身体的在场大于语言的在场。
而且她们之间的交流也很少,少有的几次,却揭示出两人微妙的关系,有一次是尼姑找被姐姐藏起来的书,却翻到了姐姐藏起来的避孕套,她不认识这个东西,问姐姐是什么,知道之后忙把东西放了回去,仿佛烫手,姐姐倒也不害羞,反而有了卫生院女医生的老练,作为世俗的女子,她自然比妹妹懂得更多(但姐姐在医生面前就很羞怯,这是对权威的羞怯),她也可以干涉妹妹的情感抉择。
而在下一次交流中,妹妹作为佛门中人,占据着对宗教的解释权,劝姐姐生下孩子,有人把这个解读为姐妹之间的角力,因为姐姐禁止妹妹与前男友联系,那么妹妹就拿神佛来强制姐姐生下并不想生的孩子。
解读成角力也罢,我更倾向于将其理解为一种不自觉,当姐妹站在“我是为了你好”的立场上劝说彼此安于命运安排时,她们无意中也扮演了那股支配女性身体的力的角色,加入了这个战场,却没有看到战场本身并不想成为战场,战场本身在沉默中悲鸣。
作为战场的女性是否可以为自己的作战?
我想至少在这部片子里答案是肯定的,尽管女性宣誓对自己的身体的所有权的方式不那么明确和纯粹,还需要和其他企图支配自己的力量合作。
比如姐姐最终决定配合计生工作将孩子拿掉,面对发疯似的赶来、决定阻碍堕胎手术的丈夫和大儿子,她虽流了眼泪,但还是说了“不”。
在理解计生工作与妇女的关系时我们要避免一种绝对的、二元对立的眼光,除了被动接受制度的安排,以改造、损坏身体的方式达到节育的目的,妇女对节育政策的主动认同也能够被理解为积极的实践,因为强制节育真的为她们摆脱生育义务提供了逃跑的缝隙。
而在妹妹的例子中,宗教虽束缚了她再度向红尘追问未解的答案,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现在就是潜心向佛,别的也就不问了,更别提姐姐在烦恼的生育与家庭,出家人没有家庭的羁绊,而父权制家庭对于女性来说,是最难以摆脱的束缚,它把权力与世界上最亲密的情感关系结合在一起,迫使你不停地付出自我。
而且我认为,除开把自己作为一种力投入她人身体的争夺,女性也是可以帮助女性作战的,这在片尾表现得很明显,妹妹主动提出要带着姐姐去寺院住几天,告慰未能顺利转生在自己家的亡灵,也是净化姐姐的罪孽。
姐姐走的时候对家人依依不舍,她却催促姐姐快点上车离开。
在某首叫作《她决定离开》的外语歌里,妻子半夜醒来决定离开家庭,她在脑内排演了一切,连墙上的钥匙都已经拿下来,可她最终还是躺回了床上。
逃离的欲望是时时刻刻存在的,但是最终都还是留在了原来的地方,如果这时候有人在身边强行拉她们一把,或者只是提醒她们“你该走了”,她们也就真的离开了。
信仰/现实的冲突?
电影并没有交代姐姐的结局,她似乎想要走妹妹的老路出家为尼,但似乎又答应了孩子会回到家中。
她要么走向宗教,要么回归世俗。
宣发海报给观众提了一问:信仰和现实如何抉择?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信仰和现实冲突,因为尼姑并非代表信仰,妻子也并非代表现实,生育的冲突也并非仅仅是现实的“不能生”和宗教道德的“必须生”的冲突。
就像之前的分析,信仰在这里与现实的关系是复杂的,它构成了藏区妇女生活的现实,它有好几个维度。
当它作为一种渗透进民间的习俗和观念,那么它就是现实的一部分,以家庭父权的形式强制女性生育,只不过是借由宗教的名义,加盖神圣的封印,表示家庭父权不可撼动。
而当它展现出宗教超越出世俗的维度,那么它象征着一种比家庭父权更为强制、比国家父权更为古老的父权统治形式,女性遁入宗教,在清规戒律里摆脱世俗的性缘关系给她们带来的支配,但她们延续着父权制下的生活(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父权制不存在的地方吗)。
而当它展现出作为信仰的维度,我们又能理解它对于女性的救赎意义(我倾向于将宗教信仰理解为避免人类自戕的机制之一,它提供了一种世俗生活所不能提供的简约性,避免了人在复杂性中苦苦追寻答案不得而自毁),它将女性与他人复杂的利益情感关系斩断(很多时候这些关系只要求她付出的义务,而回馈的东西不多且随意),只留这么一个孤独的个体,让她能够终于听从自己的意愿生活。
我想万玛才旦在这部影片里加入的就是独特的藏人理解藏地宗教和生活的关系的视角。
它与外界的凝视与想象不同(我们大多数生活在高度世俗化的世界,对藏区的想象可能出于一种基于现代性的二元对立,不是带着“落后的青藏高原地区”的误解就是带着“高贵的雪域野蛮人”的溢美,说起来日本版的海报就挺有这种凝视和想象的味道的,让人觉得这海报完全没有体现影片的中心思想),它说,藏区人民生活的现实就是部分地由宗教构成的,这里面除了有神圣的维度,还有非常生活化的维度。
影片里面有好几个超现实的情节来带动转场,但不同于我的心理预设,对于生活在高度世俗化社会的我来说,这些转场带来的并非一种浪漫的想象,而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它传递了藏区人对宗教的感知、感情,这些感知和感情是伴随着亲密关系、社会交往发展出来的,所以它有人味儿。
所以它讲的并不是一个现代与前现代冲突的故事,它表现了人的生活如何在这两个状态之间延续着,如何刮起小小的风暴,又如何没头没尾地平息,而除此之外它无疑地作了一次藏区女性主义的发声,我们可能将其视为受害者的悲鸣(无疑,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但它可能又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逃离者的宣言、幸存者的叙述、觉醒者的反思。
反正片子很不错,听说很多地方已经下架了,在犹豫的朋友可以去电影院看看,小屏幕能够拷贝大银幕的内容,但是没法复制大银幕的氛围。
可能相比小屏幕,大银幕带给我们的体验更接近于本雅明所说的“仪式”,他讲这话的时候,指的是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失去了“光晕”(某种接近宗教的膜拜价值),但是电影作为诞生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到现在在银幕上也有了“光晕”,而不仅仅是“震惊”。
在中国电影资料馆观影点映,映后与万玛、陈丹青、谢飞老师做交流与讨论,有所收获。
陈丹青说:“我也喜欢万玛的其他作品啊,包括弄死那只羊。
”老师也真是可爱。
说回电影。
电影从家庭、宗教、自由、生活几个维度讨论藏地人民的生活,设计可谓是精良的。
例如,一白球一红气球,一姐一妹,一羊一人,阻隔的视听体验。
这些虽不是内核,只是小的元素,但值得说一下。
影片海报中,红气球即是气球本身,也是怀孕的肚子,即是希望也是灭亡。
正如影片最后一个气球被扎破,一个气球放飞,完美扣住了影片的叙事主题。
白气球是避孕套,影片的第一个长镜头就是“避孕套”视点,白与红的对比不只是冷暖色调的延展,更是避孕与子宫、受孕生命的象征。
关于羊,整个片子都在讨论种羊,也在讨论“结扎人”,羊是放情的、野蛮的、需要优质品种,交配繁衍为生命任务的,而人是克制的,受伦理与信仰限制的。
影片开场的几组对话,在画面中的视听上,万玛始终拿电线杆和栏杆等东西阻隔两人,人被阻隔,也是命运的不相关,俗话说,悲欢不相通。
这只是视听和符号的表意。
绝不止这些。
影片的宣传语是信仰与生活,但影片的落脚点不在此。
正如陈丹青老师今天的发言:“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文化下,不完全是一个宗教信仰下,而是在同一个人性下生活。
”作为藏地导演,这部电影确实有所反叛,甚至anti-religion。
女主角甚至说出了“他们(转世)也有可能出错的”这样的禁忌言语,我称之为“有因的反叛”,具体如何延展,却是不可讨论的,也难以和解的命题。
人性,是最终的命题,也是唯一值得在意的,影片只是以点带面,传统功夫以点到为止。
说这部电影是慈悲的,因为万玛在阻隔、交融、与对比中时刻注意爱与人性的温度。
妹妹的绝对禁欲与姐姐的幸·性福生活成绝对对比,方知宝贵。
而姐姐在最后却说“我还不如做尼姑,没有牵挂。
”是的,影片希望达成和解,却无法真正展现和解,导演万玛在现场说:“所以只能依靠梦境。
”比如海边捉痔,哥哥的“奶奶转世痔”被弟弟拿下来看,希望这转世只是身上一片贴图,而不压于人身。
再比如,在超现实的场面中,青海湖边的孩童在奔跑,小孩在追,倒影在跑。
脱离了梦境,女主人公在现实中却只能寻羊问路,寻鱼问水,一片倒影反射回来,却是自己苍白的脸。
《气球》先在中国调色,而后拿到泰国调色,把绿油与金黄的草丛和土地,全部改成了冷色调为主的基调,这是一小插曲。
如果没有万玛在藏地的生命经验,实在难拍出这样的东西,难怪陈丹青与谢飞老师都说,在其中看到了爱,这是万玛之前的作品也共有的关怀。
当影迷朋友问到导演:是否符号化的表达大过内容,万玛说,这部片子里根本没有刻意的符号,因为信仰、生育、放羊,这只是最真实的生活,是每一个藏地人。
这话最为动人,因为真实,所以慈悲。
听起来矫情的话,在真实的《气球》里,在生活里,也变得沉重了些许。
文:Travis 允许商用转载
1.性教育的缺失2. 为啥老大爷都不知道避孕套长啥样,和小孩一样当成了气球3. 卓嘎的妹妹还挺美的呀,不知道为啥去当尼姑了4. 老大爷去世了,直接裹块白布,都没有棺材,应该是准备去天葬了5. 为老大爷超度念经的,小孩梦里的景色,真的很好看啊!
6. 藏族佛教里都有转世的概念吧, 上师=喇嘛,但是转世都是性别互换吗?
我好像都没有查到。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90123434/answer/2984695958人死后投胎转世性别会变换吗?7. 所以老爷子转世变成了家里的一只羊?
8. 女性困境【乡村医生和卓嘎的对话】宗教转世VS现实穷苦生活下的罚款、9. 七七四十九天人刚去世的时候,还是可以听到人世间的声音的,所以这时候亲人大声痛哭流涕的时候,去世之人也是可以听得到的。
七七共包括以下:头七:传统指人去世后的第七天死者才知道自已经离开人世,死者的魂魄会回家看望子孙,这时由儿子为亡父(母)焚烧纸钱,并邀请和尚诵经、打醮。
二七:祭礼一切从简,家人备酒席,供佳肴祭奠,烧香、烧纸,请和尚诵经。
三七:由出嫁的女儿和女婿备办祭品来娘家祭祀,也要请道士诵经。
四七:也叫散七。
五七:另有“回煞”仪式,仪式相当隆重,非常讲究。
六七:由女儿备菜肴,并且在世的亲人一定要烧纸。
七七:俗称“断七”,也是去世之人的轮回关。
代表死者彻底与人世间断绝关系,再也没有还阳的可能。
10. 这羊市报价的方法也有点好玩,衣袖相连,只有握手的两个人才知道价格11. 这爸爸早给俩孩子买气球,俩孩子就不会去偷避孕套,两口子也不会因为这个怀孩子,也就不会分居了。。
但两个红色大气球,一个爆了,一个脱手飞天上了,这是不是也暗谕着人生是不可预测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是说这个红色气球代表着太阳?
刚刚有个学妹跟我讨论这个片子,提到她男朋友我学长的观点,我觉得挺有意思,记录一下。
我学长是一位社会学博士,研究民俗学的。
他说非常不喜欢万玛才旦这样的导演,因为他在故事里加入了个人偏见,容易引起“信仰歧视”的风险,而信仰是不应该被歧视的。
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而且在讨论这个观点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以女性主义进入这个文本的路径。
信仰歧视的风险对万玛才旦存在吗?
这似乎是在批评他提供的典型的精英叙事已经完全站在现代性的立场上去反思和批判貌呈“落后、愚昧”的藏地信仰了。
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觉得并不是。
当然万玛才旦确实是足够聪明,规避这种嫌疑,他采取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给片子一个开放式结局,医生代表的现代社会生活观念和医学理念与丈夫坚持的轮回信仰,虽然发生冲突,但是没有哪一方“赢”。
当讨论走到这一步,就会发现有一件事实不可避免的浮现了出来——当两种价值观念发生冲突的时候,它唯一的承担者是处于叙事中心的女性卓嘎。
这引向那个问题:女性的被压迫和被置于客体,不仅发生在性的关系里,家庭结构内部,还发生在信仰冲突里面。
一种更隐蔽的压抑与被压抑:在一个社区经历观念更迭的过程中,最先被剥削也被剥削得最狠的,是女性。
医生和丈夫所代表的两种信仰大可以针锋相对,但是他们发生冲突的场域正好就在卓嘎的子宫里,而且不在这里不得以展开。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很难说万玛才旦“歧视”了哪一方。
而且这个故事当中还有另一条妹妹和男教师的线。
理解妹妹的行动也有助于帮助我们理顺“信仰歧视”的问题。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线本身就单薄,我现在还想不到应该怎么切入这个形象能为“信仰歧视”的这个观点提供论述或反证。
诸位友邻可有想法?
对比一只羊,我更喜欢这一部。
《气球》的故事没有一波三折,它不复杂,也不难懂,但这并不妨碍它是个极好的故事。
开场前,特地花了十分钟时间飞快读完了原著小说,但即便如此,观影过程中还是惊喜不断。
正如万玛才旦所说,《气球》是先有了剧本,因为一些原因迟迟无法开拍,这才有了小说。
小说里没能展现出来的,在电影里都得到了更好的展现。
姐姐与妹妹、羊与人之间的对比,父子三代人之间、红白气球之间的呼应……这些小而精巧的对比与呼应,镶嵌在这样一个朴实、平淡的故事里,反而形成了一种绝对的说服力。
它很温和,但很有力。
在烧毁了的书的封面,反复摩挲的女人的手… …这不动人吗?
站在牛粪堆边上的,总也点不燃烟的紧张的男人… …这不动人吗?
青海湖边的孩童梦境,蓝天白云,小孩在追,倒影在跑,被当作“转世”证据的黑痣被摘下… …这不动人吗?
与评论区的某些自诩“资深影迷”的杠精不同,作为普通影迷的我,这次是真真切切被打动了。
因为宗教、政策与生长环境的不同,我们和这些角色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我想说的是,这并不仅仅是一个评判孰是孰非、孰强孰弱的宗教小故事。
在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里,妹妹的皈依可能并非真正的皈依,姐姐的看透或许才是真正的看透。
扪心自问,大银幕前的我们,又有几分坚定的信仰在心里呢?
活动现场有个女孩子问万玛才旦:近些年,女性题材的影片成了一个热门趋势。
作为一个男性导演,请问您为什么要拍摄这样一部女性视角的影片呢?
作为万玛才旦“粉头”的陈丹青抢过话筒,激动地反驳说:“我不认为这是女性视角,这是万玛视角。
”很强势,但很在理的反驳。
晚上,两代七口坐在一起,讨论着第二天要做的事。
尼姑说寺庙要翻修,这次来就是为了化缘。
爷爷说一定要多捐,爸爸说当然,只有他们家多捐了,村里的其他人才会多捐。
妈妈叫妹妹明天把儿子带上,因为这是积德的好事。
姨妈笑着看着外甥,提起了去世的奶奶,说外甥一生下来,就知道他是奶奶的转世了。
爷爷喝了喝茶,说明天要带着大孙子去点油茶灯。
两个年纪尚小的男孩也吵着要去,去点油茶灯。
神话在一张普通的饭桌上编制了起来,观众开始想象布达拉宫红白耸立的神圣、转经筒在风中旋转、彩色的布条挂在祭坛上空,秃鹫从羊群头顶飞过。
牧民们围着一头雄健的公羊赞不绝口;沉默的母羊孤独且拒绝进食;关于房事和避孕套的讨论需要低声进行;尼姑难掩心中难言的躁动;上神不可置疑,转世轮回决定了人的意志。
在原始的食色声欲之上,生活完完全全由神话和信仰构建。
诸如避孕套这样的现代化产物只能被谨慎地视为危险品,有伤害名声和扰乱神明的威胁。
但神话的人在现代化面前一步步崩塌。
计划生育的威严与转世轮回的信仰相互碰撞,揪着女人的心。
曾经的恋人因为误解走进寺庙,削发为尼,本身就是自我在信仰受到动摇时的后退。
男人带着种羊而来,公羊在羊圈中横冲直撞,硕大的睾丸让男人在半夜也不顾风险挥洒雄性汗水。
妻子离开后,和羊绑在一起的男人被一哄而上的商人解开绳子,像牲畜一样被拉扯、决定。
当信仰受到动摇,人只能退回寺庙和羊圈,却还看不清自己是谁。
曾经有一个冬天,我站在山顶的寺院中,佛像之龛临洞穴而列,院外的阳光在这里暗下去,声音也在这里静下来。
蜡烛缓慢燃烧,我觉得心中终于平静了下来。
但不得久留——为什么不能,我也不知道。
哪怕生活原始,藏地的牧人也曾精神富足。
现代化的入侵尝试用自己的规则去规定无法用语言敲定的意象。
之中的人们支离破碎,而之外的人们为此感到惋惜,因为在城市里,早就没有神话和水草丰美。
都市神话向我们讲述小巷子里的鬼,但那不过是对草原和本性生活的向往。
作者:十井 如果说《撞死了一只羊》是一部私人的、实验性的作者电影,那么《气球》则可以称之为是万玛才旦多年来创作经验的集大成之作。
影片以达杰和卓嘎的家庭为核心,分别叙述了安全套被当作气球、公羊借种、卓嘎妹妹的前尘往事、卓嘎拒绝再次生育、母羊因无法生育而被卖、两个儿子对气球的渴望等等多条叙事线索,几个支线看似独立,实则处处相互勾连。
达杰与欲望强烈的种羊、卓嘎与无法生育的母羊、代表计划生育的安全套与象征女性权利的红气球等等,彼此照应、隐喻暗藏。
万玛才旦在采访中说,这部电影的特殊之处在于,先有电影剧本,但因种种原因未能拍成,后又改写成小说,最后再扩写成现在的剧本。
小说本身充满着浪漫情怀的诗意与朦胧,而这部电影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实题材,可见万玛才旦非常擅长将短篇小说扩容成长片电影,把视听语言以及文学间的相互转换运用得灵活自如。
不过另一方面,电影中也依旧保留着小说的浪漫与克制,开放式的结局留给观众最大限度的想象空间。
卓嘎是否把孩子生了下来?
被卖的母羊是否真的像卓嘎梦到的一样怀孕了?
逝者是否真的回归了家庭?
妹妹与学校教师究竟发生了什么,误会是否会解开?
卓嘎是否真的随妹妹出家?
这一系列问题在影片中都没有解答,也许答案只活在每个观众的自我意识当中。
在前作《撞死了一只羊》中,万玛才旦使用了大量超现实的、梦幻的视觉想象去展现一种混沌、交错的时空关系,而在这部《气球》中,现实的基础上也融入了一些幻想空间,同时通过手持镜头的剧烈晃动去展现人物内心的挣扎和摇摆,梦境中失落的身影、信仰与现实的撕扯、光影摇曳的小酒馆,如此充满诗意和视觉想象力的影像表达很难不让人沉迷其中。
熟悉万玛才旦的观众可以发现,这部影片中的几位主要演员都是屡次出演他的电影的演员。
其实不仅是演员,经过十多部电影的实践,万玛才旦的团队已经形成一个成熟而默契的固定班底,在《撞死了一只羊》中还吸取了王家卫团队的部分资源,对于像万玛才旦这样带领藏地文化发声的作者导演来说,更能表达出贴近作者本身的创作意图和视听风格。
万玛才旦曾说,“当前整个人类世界的文化在不断趋同,而趋同就意味着某种失忆。
”植根于藏地文化、深谙现代都市法则的万玛才旦大胆地道出了这道不同文化之间的鸿沟。
影片中电视中播放着试管婴儿的新闻,这正是外来文化赤裸裸的冲击。
而医院发放的安全套以及医生的一句“女人又不是生育机器”,又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这个保守民族内心对信仰的坚持。
万玛才旦说他一直想拍的一部以女性为主角、反映藏区女性生活的电影,《气球》终于让他梦想成真。
不过这部电影值得称赞的却不只是其关照女性的特殊视角,而以男性的立场传达尊重女性的意识。
起初的达杰把无法生育的母羊单独捉出来准备卖掉,此时的他只把雌性当作生育工具。
而小孩一直把安全套当做气球,安全套在这里象征的则是女性的生育权利,但是对于孩子们想要气球的愿望,达杰一直没有理会。
而在卓嘎的抗争以及出走后,达杰终于意识到了,买了红气球。
而获得自由的红气球迎风飘扬这一意象不仅仅是藏地传统文化熏陶下的女性精神的觉醒,更是对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的挑战和思考。
万玛才旦说,无论是《撞死了一只羊》那样看似荒诞的故事,还是《气球》这样反映现实的题材,自己都试图向观众靠近,希望能让更多人感同身受。
《气球》看似是属于藏地的故事,但其实是它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这个电影值得一个8分,但我还要因为个人情感多加一星。
整个电影反复征用的意象都指向一个东西——性。
比如小孩子用避孕套吹出的气球;比如接送种羊来配种;比如女主的三次去医院,一个要避孕套,一次查出了怀孕,一次去打胎;比如当尼姑的妹妹对性的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有关性的电影,它呈现出了在彼时彼地的文化下,人们对于性讳莫如深的真实状态。
但它不仅仅关于性,它更是关于性别——一位女性如何在周围男性有意无意的推动与胁迫下,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生育选择权。
两个小儿子拿走了自己的避孕套+ 丈夫不顾无套的状况→女主怀孕公公去世+活佛说灵魂转世到自己家里→丈夫逼女主留下孩子大儿子和丈夫冲到医院阻止打胎→女主心灰意冷打胎失败周围的每一个男性都有意无意地在为这件事情“贡献自己的力量”就连妹妹这位女性也劝她不要打胎,这是因为她的宗教背景和宗教立场。
只有医院的女医生告诉她“你都生了三个孩子了,我们女人来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来生孩子的,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生孩子对于女性来说是很痛苦,风险很大的一件事,况且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
当女主思来想去,艰难地决定不要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的决定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家庭考虑,这个家本来就不富裕,再生一个就会更穷困)而丈夫的反应是“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这个妖女,没良心”、“你自私”,并且扇了女主一巴掌,女主掩面啜泣。
(虽然第二天他道歉了,但这样的伤害真的无法原谅,况且道歉以后他依然冲到医院去阻止打胎)最后,女主对出家的妹妹说,我现在觉得出家也挺好的,我也许以后也会出家。
我一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灭绝师太会要周芷若“断情绝爱”,因为在这种男权文化下,女性很容易被逼着成为生育机器,失去自主权,总有人想替她做选择,当她“不听话”的时候软硬兼施逼她听话。
想到自己的外婆生了九个儿女我就觉得特别心疼,也就是说她在近十年里一直在怀孕生产,而最后一个孩子一定是个男孩。
看到女主被丈夫扇了一巴掌,我在电影院里握紧了拳头。
我还没有去过西藏,但去过青海、新疆。
我见识过牧民的生活,但不了解他们的悲喜。
我住过毡房,在简陋的家居环境里和语言不通的牧民喝酒大笑。
我试图和马群边羞涩的小孩子沟通他却只会钻回去找爸爸。
我看过影片里那样的连绵远山,在清晨醒来,走进过那种没有锁的木栅栏门;我骑着自己的车子在青海湖边被身边藏民摩托超过,和影片里载羊的男人那辆很像;我记得我的单车冲入羊群时它们无辜地奔跑,只是没有人要捉住它们的腿,送去交配。
《气球》所描述的场景让我感到亲切,这种亲切除了更加共情于影片里的人物,反而让我不停地对位思考当下的生活:孩子向父亲索要的玩具、旧情人相见的沉默与不舍、噩耗传来后归家所要面对的出殡流程、变卖家产送孩子读书的决定、想要逃脱生活关系捆绑的出走女性…… 都市生活给城市人提供了更好的答案了么?
一支气球带来的快乐和一台iPad相比;写一本书的思念、追悼和QQ空间日记相比;喇嘛诵经、上师预言的虔诚和 ICU灵堂花圈墓碑和相比;摸袖子卖一只羊到藏中学文化的决绝和挂中介卖一套房子换去海外深造相比;坐一辆卡车去修行的迷茫和离婚辞职开店做独立女性相比;……窝在电影院里,我不断将自己认同于画面里的角色,略微想象自己若是生活在远方的可能境遇(中学老师?
)然后又马上抽离,打量自身的困境和对待悲喜的可供选择手段,没有一点点庆幸与骄傲。
—— 不断从网络上购买天南海北的物件填充一个透支未来收入锁死一种生活状态暂时拥有的水泥空间,用手机软件和陌生人说些七七八八,支付会费在墙壁上投影出清晰绚丽的画面并伴有让狗子受惊的立体音效…… 我们的欲望完全被精致化、市场化、数据化了。
这是老话了,大家都知道的。
可欲望难道不是和困境一样可以定义一个人么?
在《气球》里最最原始的欲望还没有被安全套规训(这还是一个羞于出口的词汇,一个会引起家庭争端的不祥事物,一个需要“上级”分发下来的生活用品)。
生育的承受方:女性,成了传统和现代最初的战场。
有意思的是,这个故事里上一代和下一代的女性角色是缺失的。
三个女性的角力模式那么地清晰直白,没有余地。
怀上第四个孩子的母亲只能对着水洼里的倒影和自己撕扯。
我觉得这不可信。
比起女主角,把种羊夹在胯下的男人更可信。
父亲要多捐香火时说,当然当然;面对找上门的争执说,那是孩子的事;被推到沟里说,你也下来啊;打了女人说,我错了答应我我戒酒戒烟…… 生活在推着他往前走,他能选择的事情似乎不多,时代有时代的要求(下一代受教育),神灵有神灵的指引(转世),最后的最后他漫步于巴扎(我们的巴扎是手机某宝某多某某某)看有什么可以买的不枉费一支羊的屠宰,哦,气球。
摩托车后面的两支红气球真让我想到了《孔雀》里面的自行车后面的降落伞。
没有像安全套一样卷起来塞到衣服里而是吹大了,这是浪漫的,也是最最无情和残酷的。
浪漫出现的地方,都有着绝望的来路。
最后所有人物逐一抬头看气球的画面比是枝裕和(万玛才旦这一部跟是枝裕和偷师偷得太多了)的《小偷家族》烟火那幕差了不止一个段位,但技巧是用对了:把观众置身于气球的位置,我们就是那不断飘升、断了线的红气球。
而另一个我们,早就炸了。
万玛导演总是能把非常小体量的文本抻成长片,这种文本-影像改编能力在华语电影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气球》一如既往有对自然的观照,宗教的轮回观念,丰富的人性隐喻,隐晦的指涉,梦境是绕不开的灵性时刻。
装神弄鬼,无聊做作
我以为是我hangover,结果是被这电影晃晕的,丫的什么玩意儿,一个很浅显的话题披上藏族外衣加个手持摄影就牛逼了深刻了?那要这条成名捷径也太容易了
妹妹和大儿子两条支线分别与主线构造出平行多样的女性世界和继承同一的男性世界。女主人的开放结局抛出入世还是出世的选择。轻盈的女性题材佳作。主创出席及映后#Venezia2019
向鱼问水,向羊问路,向上师打听阿爸转世的去处。女人受孕,是亡灵选择了她的肉身,还是孩子弄丢了她的气球。背上长痣,是奶奶转世留给他的记号,还是信仰赋予他的多重解读。尼姑徒手从火里捡出他们的故事,所有解释都已烧焦。丈夫强迫妻子令孩子降生,妄图能为前世衔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佛陀而活。
情理意料之中,对宗教暧昧中庸也矛盾。气球、梦境和现实串联缺了点有机结合,不过那种在藏地的高反眩晕感我特别能理解。女性角色母亲最后的抉择我不满足。
6/10。没有了《撞死了一只羊》的浪漫,社会表达加重带来的弊端是算计感重了。保险套=气球,有一定观影量的观众到保险套被拿就能猜到怀孕了,墙上计划生育的标签再细节也无于事无补。喜欢黑夜水中倒映的光泽和听闻死讯后的运镜。在男人强权社会讲女性觉醒,充斥着无力感。最后气球飞空是在致敬《红气球》吗?
稳定创作,家庭的日常生活被现实的变化与传统思维的矛盾打破,没有走向直接的冲突,而是尝试不同的方式展现女性的心境和境遇。感觉很讽刺的一点是,反而是在年代和地点的限制下,我们才有机会在大银幕上看到一点点关于性与身体的话题。
藏人的生老病死。藏人的宗教信仰。藏人的生活节奏。这一切都与汉人的文化迥异。这是一片多么纯净的土地啊,然而它正遭到方方面面的破坏。改革开放促使大一统的中国各部分之间越发紧密,同时,一元化也愈演愈烈。多民族多元化的生活和传统文化日益遭到侵蚀。本片通过对达杰一家生活细节的刻画,对当代藏人的现状和样貌有诸多表现。镜头语言依然是本片最大的亮点。好几个长镜头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景别和构图都很巧妙。例如结尾部分达杰带着两只硕大的气球骑着摩托正面朝镜头驶来的画面。然而全片冷绿加青色的调色,显得非常诡异,使人对导演的意图产生怀疑,整体质感远逊于《撞死了一只羊》,也不如《塔洛》。我看完全片也没找到杨秀措。最后一看演员表,原来就是小尼姑香曲卓玛啊。这变化也太大了,跟《塔洛》里的理发小妹完全不是一个人啊。
实在太伊朗化了…
拿掉孩子,和不拿掉孩子,我也不知道,哪一个更残忍。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但是说得真的好无力 至少对我而言没感觉 表达得太片面又要走点意识流
女主驰名双标两幅面孔假女权真霸权,看似受尽压迫,但对待尘缘未了的妹妹却是毫不手软。
好。当然有精巧算计之处,但是完全融入了表达,长镜头、空境、超现实、符号元素、民族宗教都非常妙。非常感动,不仅为这样一部独属于藏区的女性心灵困境电影,更因为它是一部独属于大银幕的作品。
一个避孕套引发的生育权悲剧。故事更反映宗教下的藏族女性困境,世俗的干涉其实皆是由转世引发的,但符号隐喻又时不时指及夫权实难站稳。阿姐强行出手扼杀尼姑妹妹的念想,妹妹又以宗教之命施压姐姐的选择,是什么让女人也无法理解女人呢。丈夫骑车身后两个气球像极了雄睾。一直无法进入万玛才旦的冗沉叙事,对天然的藏区加滤镜总觉得多此一举。
气球是避孕套、是海报上女人的胎腹、是无拘无束飞升天空的红色“精子”。这三重矛盾的隐喻总结了全片的主题,象征了性欲的牢笼、生育的载体、生命的起源。女性在这过程中承担了关键又次要的作用:她们是佛教预言投胎转世的母体,受宗教之制;也是性欲涌来肌肤之亲的客体,受男性之占;更是计划生育严苛处罚的对象,受国策之惩。这种在教法与人性夹缝里生存的女人,表面主动 实则被动,导演很聪明,用了尼姑这个在“情与戒”之间徘徊的角色来对照,彰显出矛与盾。梦境里有不少镜面 水面映照的镜头、以及超现实的镜头,摄影都很棒。
我太爱这个结尾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镜头画框里,孤独地望着飞上天空的气球。全片基本是跟随镜头和两人静止镜头;两人镜头中用画框分割空间。人物之间有关联,却又无法互相理解。移动长镜头里接连着现实和梦境,生者和死者,让人想起安哲。梦境的色彩和配乐很棒,一如撞死了一只羊,如梦似幻。
《气球》比起《塔洛》差了三个《河》。
PYIFF15,还是万玛才旦导演一如既往关心的主题,讲藏民被汉化,讲传统和现代的冲突,拍的也非常的扎实。和他以为的作品一样,因为是作家出身,故事的文学性很强,有很多耐人寻味的细节,而且影像上越来越诗意了,在藏族文化和藏民故事上,他是最有话语权的创作者。
用了藏族背景,却讲了一个最俗的避孕失败的故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连tt都是稀缺物。整天忙着给羊配种的人却羞于提起性,小孩子误以为tt是气球。而传统宗教认为人会转世,背上有一样的痣的大儿子被认为是奶奶转世,爷爷突然去世后上师认为爷爷会转世到自己家,恰好这时候女主怀孕,明知道要罚款,所有人还是希望女主留下孩子。女主和妹妹同为女人却不能相互理解支持,女主不理解妹妹想弄清楚恋情的真相,妹妹也不理解女主养育孩子的辛劳。唉。